原来,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家族操控的棋子,她的心,比他想象的更通透,更辽阔,也更...坚韧,她看透了他的忌惮,理解了他的立场,甚至...包容了他身为帝王的冷酷。
他反手,紧紧握住了她覆在自己手背上的微凉柔荑,那温润的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我...明白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沉沉四字,没有承诺,没有解释,但紧握的手和眼中翻涌的深沉情愫,已胜过万语千言。
......
数日后,太极殿大朝,金钟九响,百官肃立,玄黑龙袍的顾怀高踞御座,目光沉静如渊,扫视着下方黑压压的冠冕。
经过那夜栖梧苑的剖白,他眉宇间的郁结似乎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内敛深沉的威仪。
朝议如常进行,关乎迁都收尾、南洋殖民方略、草原清剿进展等要务一一议定,当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所有人都在等着沐恩那尖利的声音喊出“散朝”时,沐恩却手捧明黄诏书,踏前一步,尖细庄重的声音响彻大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绍膺骏命,统御万方。乾坤定位,阴阳协和。中宫之位,上承宗庙之重,下系黎庶之望,诚为社稷根本。咨尔崔氏茗,系出清河,毓秀名门。秉性端淑,德容并懋。柔嘉维则,温惠宅心。昔在潜邸,侍奉勤恪,克尽恭顺;佐理机务,明达有识。贞静持身,允协珩璜之度;幽闲表德,克符图史之规。是用仰承慈谕,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于靖平元年十一月十五日,授金册金宝,立为皇后。正位坤宁,母仪天下。尔其祗承景命,懋赞朕躬。勤修内则,表率六宫。协和上下,敦睦亲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诏书念罢,整个太极殿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死寂。
没有哗然,没有喧哗,只有一片深沉如海的沉默,百官垂首,目光死死盯着脚下的金砖,仿佛要将那冰冷光滑的表面看穿,无数道思绪在无声中激烈碰撞:
崔茗!果然是那个出身清河崔氏的女子!那个曾以幕府女官身份搅动风云、传闻中才貌冠绝的女子!陛下最终还是立了她为后!
“系出清河”四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无数世家出身或与世家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官员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要知道这位新帝登基虽然不过大半年光景,但一举一动,皆有深意,如今此举...又是意欲何为?是念及崔氏当初在北境的支持旧情?是对清洗河北世家的一种补偿?还是...意味着以崔氏为代表的世家门阀,将借此皇后之尊,重新获得喘息之机,甚至再度崛起于朝堂?
一些敏锐的老臣,则从诏书中“佐理机务,明达有识”的评语以及强调的“贞静持身”、“幽闲表德”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陛下既未刻意回避她的出身,也未过分拔高她的政治才能,而是将她定位在了一个标准的、符合礼法期待的“内则”、“坤宁”的后宫之主位置上。这究竟是压制,还是...某种平衡?
巨大的疑云笼罩在每一个朝臣心头,他们不敢抬头窥探圣颜,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紧张地捕捉着御座之上的动静,试图从新帝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中,解读出这立后诏书背后蕴含的帝王心术。
丹陛之上,顾怀面无表情,玄黑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他端坐于龙椅之上,如同一尊俯瞰众生的神祇,又像一头蛰伏的黑龙,那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一片静默的冠冕海洋,将百官那无声的震惊、揣测、疑虑、甚至一丝隐晦的期待尽收眼底。
他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猜吧。
尽管去猜。
猜清河崔氏是否会因此水涨船高?猜蜀地的崔氏分支是否会借势而起?猜这皇后之位,是否意味着世家力量在新朝的回潮?
他冷冷地看着他们,任由那些无声的猜疑在朝堂上蔓延、发酵,没有解释,没有安抚,只有一片深不可测的沉默带来的无形威压。
他还年轻,他有的是时间。
世家门阀?这些依附于旧时代肌体上的藤蔓,这些妄图以血脉、姻亲、故旧关系编织权力之网的过往...该被扫进历史尘埃里的东西,就该彻底滚进去!
打压?清洗?限制?他作为皇帝的生涯,才刚刚开始,他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手段,他会用新政,用科举,用寒门,用不断开拓的疆土和机遇,一点一点,抽干世家赖以生存的土壤!他做不完?没关系,他会有太子,会有继承他意志的后继之君!
甚至于,如果他察觉到任何一丝不对,那么他会果断地釜底抽薪,哪怕让他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整个天下再乱起来,他也要彻底一剑,斩断这自秦汉以来的社会规则,将世家门阀的最后一丝生机,彻底砸碎!
龙椅冰冷坚硬,顾怀的手稳稳按在蟠龙扶手上,感受着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冰冷质感,他的目光越过沉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