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吉立于丹陛之上,身躯在这滔天的声浪冲击下纹丝不动,他看着下方那如同沸腾熔岩般的劝进场面,看着那玄衣如墨、腰悬锈剑的身影,眼神平静无波,只有一丝尘埃落定般的释然和...深藏眼底的轻松,这喧嚣,这狂热,终于不再需要他来承受了。
顾怀立于这足以掀翻屋顶的声浪中心,安静等待,等声浪小一些后,他又道:“陛下冲龄践祚,天资聪颖,更兼仁孝纯良,勤勉向学!假以时日,亲贤臣,远小人,修德政,养民力,必为一代中兴明君,光耀祖宗基业!臣愿效伊尹之忠、霍光之直,竭忠尽智,肝脑涂地,辅弼陛下,开万世之太平!禅位之议,动摇国本,臣--再不敢受!请陛下万勿复言,免陷臣于不忠不义之地!”
二辞。
这一次,劝进的声浪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瞬间爆发出更加狂暴炽烈的火焰!
“殿下--!三思啊!”老臣捶地痛哭。
“天命昭昭!殿下岂可逆天而行?!”官员嘶声力竭。
“殿下不登基,我等便长跪不起!直至血溅阶前!”上进的年轻官员以头顿地,额角见血。
武将队列中,以李易、陈平为首的数名重将对视一眼,也纷纷上前。
“请王爷即皇帝位--!以安将士之心!”
“大魏百万将士,只认靖王!誓死效忠新皇!”
“殿下--!!承天受命,就在今日!!”
声浪排山倒海,几乎要掀翻太庙的琉璃顶,空气在无数狂热、嘶哑、带着哭腔和血腥味的呼喊中剧烈震颤,整个汉白玉月台仿佛都在共鸣,响应着这场,大魏百年来最精彩的大戏。
顾怀无声地叹了口气。
“陛下既执意如此--”
他的声音穿透云霄:
“天命难违,舆情难拂...臣...顾怀,谨奉天命!”
“鸣钟--!击鼓--!奏--雅--乐--!”
沐恩的嘶喊带着破音的激动和如释重负的颤抖。
太庙钟楼,九口象征着九州一统的巨大青铜编钟被力士以巨木同时撞响!雄浑、苍凉、穿透力极强的声波几乎肉眼可见地扩散开来,瞬间席卷了整个北平城!震得屋瓦簌簌,人心激荡!
与之应和的,是承祧殿前九面蒙着夔龙皮的巨大战鼓!鼓点由缓至急,由疏至密,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至,又如惊涛骇浪拍岸裂石!鼓声沉重,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与钟声交织,宣告着前魏一朝,就此终结!
宏大庄严、源自上古的韶乐随之奏响,编钟、编磬、埙、篪、瑟、箫、琴、笙...古老乐器的声音在钟鼓震撼天地的背景下庄严升起,交织缠绕,汇成一股肃穆、磅礴、神圣、直抵灵魂深处的洪流,仿佛在沟通天地,宣告着新皇的诞生!
在这天地为之共鸣的声浪中,赵吉深吸一口气,在沐恩的搀扶下,缓缓步下九级丹陛,走到顾怀面前,双手郑重地捧起那方一直由内侍托举着的紫檀锦盒。
顾怀的目光,落在那锦盒上。
赵吉打开盒盖,双手探入,极其小心、极其庄重、如同捧起一个初生的婴儿,又似捧起千钧重担,将那方象征着华夏至高皇权、螭龙纽交的传国玉玺捧了出来,玉玺通体莹白,在灰白天光与无数烛火的映照下流转着温润内敛却又夺人心魄的光泽。
“叔父...不,陛下,”赵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双手将玉玺高高捧起,奉至顾怀面前,完成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仪式,“此乃大魏传国之宝,天命所钟!社稷之重器,苍生之所系!今日,臣谨奉神器,归于新主!愿陛下承昊天之眷命,顺亿兆之欢心,奄有四海,君临万邦,永绥兆民,光被四表!”
万籁俱寂!
所有的钟鼓、雅乐仿佛都在这一刻屏息!天地间只剩下那方小小的玉玺,在两人之间流转着宿命的光华。
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箭矢,死死聚焦在那方寸之物上!心跳声在死寂中如擂鼓般清晰可闻。
顾怀伸出双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在触碰到那温润玉质时,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他稳稳地、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将传国玉玺从赵吉手中接了过来。
入手沉甸!
并非物理上的重量,而是那方寸之间凝聚的、跨越千年时空的无数血火、权谋、兴衰、背叛、忠诚与亿万生灵的期盼所带来的精神重压!玉玺底部那八个古老的篆字,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掌心纹路里,带着一种灼热的冰凉。
他下意识地翻转玉玺,目光落在底部那八个象征着无上权力与宿命的虫鸟篆文上。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顾怀的嘴唇无声地翕动,重复着这八个字,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声无声的、冰冷的冷笑!
他五指猛地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