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问题在于,刀落之后呢?
南阳不是孤岛。今日他若以雷霆手段,借侯三一案掀起大狱,将邓、阴等为首的数家大族连根拔起,固然能一时震慑,换来表面的“清净”。可然后呢?那些因此案利益受损、兔死狐悲的其他家族会如何想?那些与邓、阴有千丝万缕联系、遍布州郡乃至雒阳的故旧门生会如何反应?更重要的是,一直支持他的蔡家、庞家、乃至黄家,在此事中该如何自处?
蔡讽老谋深算,或许早已料到今日局面,甚至暗中提供了不少关键线索,意在借孙宇之手,清除一些对蔡家发展构成竞争或威胁的对手。但蔡家本身亦是豪族,与邓、阴等家交往数代,姻亲、利益牵扯无数。若孙宇手段过于酷烈,将打击面扩得太大,难保不会让蔡家以及其他与孙宇合作的家族心生寒意,担心有朝一日屠刀也会落到自己头上。届时,人心离散,他在南阳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力量,恐将分崩离析。
世家大族能绵延数百年,历经王朝更迭、政治风波而不倒,自有其生存智慧与韧性。他们最懂得审时度势,权衡利弊。支持孙宇,是因为他能带来秩序、安全与发展的可能。若孙宇表现出要将所有豪族当作敌人彻底清算的倾向,那么这些“盟友”瞬间就可能变成最危险的对手。
“不能将蔡家、庞家、黄家……置于南阳豪族的对立面。”孙宇在心中默默重复着这个结论。这是政治的现实,无关善恶,只论得失。他如今是南阳太守,不再是孑然一身的游侠剑客。他肩负的不仅是个人恩怨或理想,更是阖府上下无数依附他求生存、谋前程的属官、吏员、兵卒,以及背后若隐若现的天子期许。他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计算周详。
窗户开着一线缝隙,寒气侵入,让他激灵了一下。他端起案几上那盏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顺着喉管滑下,直抵胸腹,带来一种冰冷的清醒。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廊下阴影中,一抹素色身影悄然显现,如同幽谷中静静绽放的兰草,与这肃杀沉重的官署氛围格格不入。
是南宫雨薇。
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曲裾深衣,料子是寻常的细麻,并无绣饰,只在襟口和袖缘处滚了一道极淡的青色镶边。长发简单地绾在脑后,以一根素银簪固定,除此再无钗环。自从那日雪夜书房短暂交谈后,她似乎更加沉静了,大多数时候只是待在自己的小院里看书、烹茶,偶尔帮府中侍女做些针线,极少在外走动。
此刻,她显然是无意间经过此处,却被窗内孙宇那凝固般的身影所吸引,驻足廊下。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望着,清澈的眼眸里映着书房内昏黄的灯光,也映着孙宇侧脸上那浓得化不开的思虑与沉重。
孙宇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下意识地想避开,微微垂下了眼睑。这个女子,是他从黄巾乱军的刀锋下意外救回的“麻烦”,是可能牵涉太平道核心秘密的南宫世家之女,也是此刻这冰冷权谋棋局中,唯一一个与所有利益纷争毫无瓜葛的“局外人”。面对她,他无需戴上面具,无需斟酌词句,但也因此,更觉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只有风声呜咽。
最终还是南宫雨薇轻轻迈步,走到了书房敞开的门边,却没有踏入。她扶着门框,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使君……可是遇到了难决之事?”
孙宇转过身,面对着她。室内光线昏暗,她站在门口背光处,面容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算是吧。”他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一些……关乎南阳许多人前途命运的选择。”
南宫雨薇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空旷的案几,和那孤零零的虎符,似有所悟。她没有追问具体是什么选择,只是轻声说道:“阿爷在世时,常对我说,世间事,最难的不是看清黑白对错,而是在黑白交织、对错难分的迷雾里,找到那条能让最多人走下去的路。”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他还说,有时候,最快的刀,未必能斩断最乱的麻;而看起来最迂回的法子,或许反而能解开死结。”
孙宇心中微动。南宫雨薇的话,看似空泛,却恰恰点中了他此刻困境的核心——不是有没有力量挥刀,而是这一刀下去,后果是否承担得起,是否真的是唯一且最好的解法。
“令尊高见。”孙宇道,语气缓和了些,“只是这迷雾太浓,死结太紧。牵一发,恐动全身。”
“使君心怀南阳百姓,欲涤荡污浊,雨薇虽处深院,亦有所感。”南宫雨薇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素净的裙裾,“只是……水至清则无鱼。阿爷也说过,治大国若烹小鲜,火候、佐料、时机,差之毫厘,滋味便截然不同。豪族势大,积弊百年,如同参天古木,根系已深入大地。若要移栽或修剪,或许……不能只靠一场暴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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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眼,再次看向孙宇,目光坦然:“雨薇见识浅薄,本不该妄议政事。只是见使君独坐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