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破碎,涟漪荡开。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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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时刻,宛城郡府最深处的一间密室。
这里没有窗户,四壁皆是厚重青砖,唯一的光源是墙龛里的数盏铜灯。空气沉闷,弥漫着陈旧卷宗与新鲜墨汁混合的奇异气味,还有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力。
孙宇坐在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案后,未戴冠,长发仅以一根乌木簪束起,几缕散发垂落额前。他穿着一身半旧的玄色深衣,袖口挽起,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案上堆满了简牍与缣帛卷宗,高垒如墙,几乎将他清癯的身形淹没。他正低头翻阅着一卷摊开的简册,眼神专注而冰冷,跳动的灯火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莫测。
赵空和曹寅分坐两侧下首。赵空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青衣,赤足踏着木屐,姿态看似闲散,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唇角,泄露了他内心的凝重。曹寅则官服整齐,坐得笔直,只是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的倦色,显示他已连续忙碌多时。
密室内安静得只有简牍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灯芯燃烧偶尔的噼啪。
良久,孙宇终于放下手中那卷沉重的简册,指节在坚硬的简面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的闷响。他抬起头,目光先看向曹寅:“曹郡丞,这些卷宗……核实了几成?”
曹寅立刻躬身答道:“回府君,已紧急抽调户曹、法曹、贼曹最可靠的文书老吏,分三组交叉核对。目前可确认基本属实者,约六成;存疑需进一步查证者,三成;明显夸大或证据链缺失者,一成。主要是……时间跨度太长,有些苦主或证人已亡故或不知所踪,有些田契地契已被毁或篡改。”
孙宇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又将目光转向赵空:“方城山那边,许先生怎么说?”
赵空将日间拜访许劭的情形,包括许劭那声“人头滚滚”的叹息,以及对其背后关窍的分析,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他的声音平静,但说到许劭推测孙宇可能想“把南阳这些为非作歹的豪门大族一把都收拾了”时,语气还是难免带上了一丝涩意。
孙宇静静听着,直到赵空说完,才缓缓道:“许先生看得透彻。”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简册边缘被磨得光滑的木棱,“侯三翻供,看似将矛头引向某个‘神秘指使人’,实则将他控诉的那些惨事,更深刻地烙在了听者心里。他恨蔡家,但更恨的是这个让蔡家、以及无数像蔡家这样的豪族,可以肆意妄为的世道。他恨所有‘权贵’。”
他抬起眼,目光如寒潭映月,清冷而深邃:“这种恨,是真的。张角能掀起滔天巨浪,凭的就是天下万千个‘侯三’心中积压的、无处宣泄的恨。我们平息了黄巾,可若滋生‘侯三’的土壤还在,今日死一个张角,明日就可能再出一个李角、王角。”
赵空心头一震,低声道:“大哥是想……借此机会,犁庭扫穴?”
“扫不净的。”孙宇摇摇头,语气里有一丝罕见的疲惫,但转瞬即逝,重新变得冷硬如铁,“但至少,要让他们知道痛,知道怕!知道在这南阳地界上,有些规矩,必须立起来;有些底线,不能碰;有些旧账……到了该清算的时候!”
他猛地将手中那卷简册推开,发出一声闷响。简册翻滚开来,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人名、地名、时间、事由……字迹工整,却透着血腥气。
“看看这些!”孙宇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钉砸入木中,“博望邓氏,建宁二年至五年,借旱灾之机,以‘代纳赋税’为名,强‘买’民田四百顷,逼死抗租农户七户,计三十余口!尸骨埋在自家庄园后的乱葬岗,连块薄棺都没有!”
“冠军侯国(注:汉代侯国,与县同级)窦氏旁支,与当地县令勾结,伪造债契,侵夺退役老卒抚恤田超过百顷,老卒之子赴郡城告状,途中‘坠崖身亡’!”
“析县阴氏(注:南阳大族,光烈皇后阴丽华家族分支),为扩建祖茔,强迁三个里聚,焚屋毁田,致上百人流离失所,其中十七人冻饿死于去冬……”
一条条,一桩桩,时间、地点、人物、手段、结果,记载得详实而冰冷。有些案子甚至发生在十年前、十几年前,早已被人遗忘,此刻却被从故纸堆和幸存者的记忆里重新翻捡出来,曝露在这密室灯火之下。
赵空越看越是心惊。他虽知豪族多有劣迹,却未想到如此触目惊心,且并非孤例,而是几乎蔓延南阳全郡的沉疴痼疾!这哪里是卷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