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未免……”蔡瓒声音发颤,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想起了史书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记载,党锢之祸、豪强被诛……大汉四百年,多少煊赫一时的家族,灭亡往往只在一纸诏书、一次“清剿”之间。黄巾之乱,表面是太平道蛊惑,根源何尝不是土地兼并、豪族压迫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
“未免太可怕了?”蔡讽替他说完,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有深深的疲惫,“是可怕。但这就是权术,这就是政治。孙宇不是嗜杀的疯子,他要的,恐怕不是人头滚滚,而是……借这个机会,重新梳理南阳的秩序,将那些不听话的、阻碍他施政的、甚至暗中与雒阳某些势力勾连的豪族,彻底打服、打怕,或者……连根拔起。”
他摆了摆手,仿佛耗尽了力气,重新靠回榻上:“你年纪也不小了,德珪(蔡瑁)性子刚烈,有时失之过急。你需学会看局势、辨人心。蔡家家大业大,枝叶繁茂,将来即便你们兄弟分房别居,也要记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互相扶持,互为奥援,蔡家才能在这风浪里,走得更远。”
蔡瓒重重叩首,额头触地:“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他此刻才真正感受到,父亲那平静话语下的千钧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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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家坞堡书斋的谈话结束后,蔡瓒浑身冷汗地退出父亲的书房。廊下的铜灯被夜风吹得摇曳不定,将他本就苍白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靛青色绣暗纹的锦缎深衣——这是去年生辰时父亲所赐,此刻却觉得衣料冰凉刺骨。
“二公子。”侍立廊下的老仆蔡忠低声道,“大公子已备车,请您一同往太守府。”
蔡瓒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现在?夜已深了……”
“正是此刻。”蔡忠垂首,声音平稳却不容置疑,“大公子说,有些事,宜早不宜迟。”
穿过庭院时,蔡瓒看见兄长蔡瑁已站在那辆不起眼的青幔安车前。蔡瑁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窄袖戎服,外罩半旧狐裘,腰间佩剑,神色凝重如铁。见蔡瓒过来,他只微微颔首:“上车。”
车轮碾过坞堡内青石板路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蔡瓒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低声问道:“兄长,我们此时去见孙府君,是否……”
“是否唐突?”蔡瑁打断他,目光如电扫来,“阿父的话,你还没听明白么?孙建宇要借此事,清理南阳。清理的,不仅是蔡家内部那几个蛀虫,更是整个南阳郡内所有不法豪族。我们若此时不表明态度、不交出诚意,等到屠刀举起时,蔡家拿什么自保?”
蔡瓒喉结滚动,想起父亲那句“要看局势、看人心”,终于沉默下来。
太守府西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曹寅已候在门内。这位郡丞今日未着官服,只一身深青色家常直裾,外披厚氅,见到蔡氏兄弟,拱手低声道:“二位公子,府君已在书房等候。”
穿过数重门廊,太守府书房内的灯火透过糊了素绢的窗棂,在雪地上投出一片昏黄的光晕。蔡瑁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书房内,孙宇正背对着门,站在那幅巨大的南阳郡舆图前。他今日也未着官服,只一身月白色家常深衣,外罩半旧的玄色绒缘氅衣,乌发以一根简朴的乌木簪束起。听到声响,他缓缓转身。
烛光下,这位年轻太守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深潭中映出的寒星。他目光平静地扫过蔡氏兄弟,最后落在蔡瑁脸上:“德珪来了。坐。”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蔡瑁与蔡瓒行礼后,在客席跪坐。曹寅悄无声息地退至门外,将门轻轻掩上。
“深夜叨扰府君,是瑁唐突了。”蔡瑁率先开口,声音沉稳,“只是白日家父遇刺一事,虽蒙府君主持公道,然蔡家内部失察,致宵小混入,惊扰天使,搅乱郡务,蔡家难辞其咎。故特来请罪,并呈上此物。”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以火漆密封的简册,双手奉上。
孙宇并未立刻去接,只淡淡道:“此为何物?”
“是蔡家自查所得。”蔡瑁抬起头,目光坦荡,“近十年来,蔡氏各房在南阳郡内所有田产交易、人口收容、借贷往来之明细账册副本。凡有逾制、不法、强占、逼死等情,皆在其中,未敢有丝毫隐瞒。”
书房内静了一瞬。
蔡瓒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万万没想到,兄长带来的竟是这样的“诚意”!这无异于将蔡家的命脉和把柄,亲手交到了孙宇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