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崔钧重新展开《盐铁论》,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袁家四世五公,门生故吏遍天下。他们与天子暗斗多年,如今孙宇兄弟骤然得势,封侯拜将,袁家岂能坐视?此番让你出使,是要借你这把‘清流’的刀,去试孙宇的深浅。你切记,刀可出鞘,但不必见血。”
不见血?崔钧苦笑。袁家想要的是孙宇的命,或者至少是孙宇的仕途。他这把刀若不见血,如何向袁家交代?可见了血,他又如何面对自己的良心?
车外,黄忠策马与崔钧的车驾并行,忽然开口道:“崔议郎可曾到过南阳?”
“未曾。”崔钧掀帘应答。
“那崔议郎可知,去年此时,这条官道两侧是何景象?”黄忠马鞭指向荒野,“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黄巾过后,盗匪横行,百姓或死或逃,田地荒芜,村落成墟。某随都尉剿匪时,曾见一村三十七户,仅存老弱七人,易子而食……”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如今虽仍艰难,但至少百姓有屋可居,有田可耕,孩童能在方城山读书识字。这一切,皆是太守与都尉呕心沥血所致。”
崔钧默然。他听出了黄忠话中的深意——孙宇或许有逾越之处,但他确确实实让南阳活了过来。这样的官员,该不该查?该查到什么程度?
“黄司马,”崔钧忽然问,“若有人举报南阳藏匿黄巾余孽,私扩兵马,虚报田亩……司马以为,该如何处置?”
黄忠勒住马,转头看向崔钧。秋阳透过林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良久,他才缓缓道:“崔议郎,忠是个粗人,只懂打仗,不懂政事。但忠知道,去年宛城被围时,是城中百姓自发上城助守,是豪族捐出私兵粮草,是那些归降的黄巾士卒反戈一击,才守住这座城。”他目光如炬,“忠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一件事:能让百姓活命、能让地方安宁的官,就是好官。至于用了什么手段……重要么?”
这话竟与孙宇那夜在书房中所言如出一辙。崔钧心中震动,不再多问。
车队继续前行。日头渐西,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暮色中模糊起来,秋风吹过枯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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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瑁踩着湿滑的青石板小径匆匆而来,腰间新佩的“都尉长史”铜印与玉组佩磕碰出细碎而紊乱的声响,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他身上那件崭新的深青色官袍,袖口与下摆已溅上泥点,显然是得了消息便策马疾驰,连仪容都未及整饬。
水榭中,蔡讽正背对着他,凭栏望着那一池败荷。老人只穿了件居家的玄色深衣,外罩一件半旧的素面羔裘,花白的头发用一根简朴的木簪束着,背影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有些孤峭。
“父亲!”蔡瑁在槛外停步,声音因急切而略显尖利,“雒阳来的消息,议郎崔钧已奉诏出京,不日便将抵达南阳!”
蔡讽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听到的不过是今日菜价的涨落。
蔡瑁按捺不住,趋前几步,压低了声音,语速却更快:“儿已多方打探,此次崔钧南下,名为按察战后民生、复核上计,实则是受了司徒袁隗的举荐!袁家这是明摆着要借刀杀人!更蹊跷的是,如此动向,张温公身处九卿之列,卫尉府消息何等灵通,竟连一封私信、一句口讯都未传至南阳!父亲,张公他……莫非是存了隔岸观火之心?抑或是……”他不敢说下去,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直到此时,蔡讽才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清癯,皱纹如刀刻般深邃,一双老眼却澄澈明亮,平静无波地落在儿子因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上。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走到水榭中央的石几旁,拿起红泥炉上温着的紫砂壶,向两个天青釉茶盏里注水。水汽蒸腾,带着菊花的清苦香气弥漫开来。
“慌什么。”蔡讽将一盏茶推到几案对面,自己端起另一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坐下,饮茶。这‘金丝皇菊’是方城山新采的,去去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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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瑁哪里坐得住,更无心品茶,他双手撑在冰凉的几面上,身体前倾:“父亲!南阳如今局面,看似平定,实则千疮百孔!郡府库空,豪族私兵遣而未散,田亩户籍亟待厘清,还有那……那张曼成之事,更是悬在头顶的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