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忽然想起月前巡查安众县时的一幕。那日雨后,他在蔡氏别业外偶遇车队,车上满载用麻布遮盖的物事。车辙入泥极深,绝非寻常粮秣。领队的庄园管事见是他,神色慌张欲掩,却已不及——一阵风掀开麻布一角,露出的分明是摞成捆的矛杆,末端铜鐏在阴雨天里泛着幽光。
“南阳是光武龙兴之地啊……”曹寅无声叹息。两百年前,邓禹、阴识、岑彭这些从龙之臣的家族在此开枝散叶,历经数朝而不衰。即便如今朝中无人,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而蔡家呢?蔡讽、蔡瑁父子不过靠着朝中九卿的姻亲、与黄、蒯、向家数代联姻,竟能在短短一年间聚起如此能量,让孙宇这个外来的年轻太守“得心应手、为所欲为”。这潭水,究竟有多深?
“曹公?”李瓒低声提醒。
曹寅回神,见众人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他深吸一口气,从案下取出一卷空白简牍,提笔蘸墨。“此事关系重大,非我等可擅决。”他一边书写一边道,“某先将两万私兵之来源、装备、钱粮耗费如实记录,附于军功奏疏之后。至于遣返与否、如何遣返,当由府君与都尉定夺。”
这是最稳妥也最无奈的选择。蔡瑁与庞季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曹寅这个郡丞,虽总揽南阳政务大权,却终究是前任太守留下的旧人。在孙宇、赵空兄弟心意未明前,他不敢、也不能越雷池半步。
“至于军功排名……”曹寅写完最后一笔,吹干墨迹,将简牍递给李瓒,“便依庞君所言,蔡长史提至第三位。诸位可有异议?”
无人应答。黄忠垂首默然,甘宁耸耸肩,蔡瑁唇角终是浮起一丝真切的笑意——这不仅仅是排名,更是孙宇、赵空对蔡家态度的风向标。
“既如此,某这便去禀报都尉。”曹寅起身,袍袖带起一阵微风,案头算筹轻轻晃动。
半个时辰后,都尉府。
赵空的书房比政务厅简朴得多,除了一张硕大的南阳沙盘、一架兵器、一方案几,别无长物。他未着甲胄,只一身玄色深衣,赤足踩在蒲席上,正俯身细看沙盘上宛城周边的地形标注。
曹寅五人鱼贯而入,依礼跪坐。赵空头也不抬,只伸手指了指案几:“放那儿。”
李瓒将三卷简牍——军功奏疏、战报详录、以及曹寅亲笔的私兵处置请示——轻轻置于案上。赵空这才直起身,随手拿起最上面的军功奏疏,目光如电般扫过。不过数息,他放下简牍,淡淡道:“伯珪的名字,往前提一个罢。”
蔡瑁心头一震。提一个,便是越过黄忠,位列第三——仅次于太守孙宇与都尉赵空自己。这比他预期的还要靠前!
“都尉,这……”黄忠欲言。
“汉升不必多言。”赵空抬手制止,目光转向蔡瑁与庞季,“南阳是大郡,按《汉律·秩律》,太守与都尉各有一个察举孝廉的名额。今岁,便是伯珪与叔节了。”
话音落,蔡瑁、庞季齐齐吸气,随即俯身长拜:“谢都尉提携!”
曹寅在旁静静看着,心中波澜起伏。察举孝廉——这是多少士族子弟梦寐以求的晋身之阶!虽自孝顺皇帝阳嘉元年改制后,举孝廉需“限年四十以上”,且要经过“儒者试经学,文吏试章奏”的考核,但对于蔡、庞这等家族而言,年龄可操作,经学更非难事。重要的是这个“名分”,有了它,蔡瑁、庞季便正式踏入仕途快道,未来甚至有机会如蔡邕般“校书东观”,参与修撰国史-4-8。
赵空这一手,既是回报蔡家倾力相助,也是将蔡、庞两家更紧密地绑在孙宇的战车上。更重要的是,这是在向所有南阳豪族释放信号:顺我者,自有锦绣前程。
“奏疏某会加印。”赵空说着,取过都尉银印,在军功奏疏末尾重重钤下,“至于这两万私兵……”他拿起曹寅那份请示,却未展开,只随手丢回案上,“等大哥回来定夺。”
他口中的“大哥”自然是太守孙宇。曹寅注意到,赵空说这话时,眼角余光瞥向了西窗——窗外远山如黛,正是方城山的方向。孙宇此刻,应当还在山中学堂与蔡邕商议那些黄巾遗孤的教化之事。
“还有一事。”赵空忽然又道,从案下取出一卷帛书,“雒阳来的消息,陛下有意设‘西园八校尉’,以蹇硕总领,分大将军何进兵权。”
满室悚然。即便远在南阳,他们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宦官与外戚的争斗已从暗处摆到明面,帝国最高兵权的分割,往往伴随着血腥的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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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之秋啊……”庞季喃喃。
赵空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惯有的慵懒,眼底却寒芒闪烁:“所以这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