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方才会议散去,贾诩并未真正离开府邸,而是悄无声息地隐于廊庑一侧的花墙之后,似是早已料到王匡会有此单独一晤。
“主公。”
贾诩躬身行礼,神态依旧平静。
王匡快步上前,亲自拉住贾诩的手臂引至席前,执壶为他斟上一杯清茶,言辞恳切:“文和请坐。饮杯新茶,稍解疲乏。”
言语之间,请教之意甚明。
贾诩安然受之,轻呷一口茶水,目光掠过王匡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焦灼,微微笑道:“主公拳拳爱民之心,忧思形于颜色,天下诸侯中实属罕见,贾诩深感佩服。”
王匡一摆手,叹道:“无论高门世家,还是田间庶民,皆是你我同胞,血肉相连,今遭此厄,匡岂能不急如焚?文和智计深远,还望有以教我。”
贾诩轻摇手中蒲扇,并未直接回答,反而看向王匡,抛出一个问题:“主公,关中京兆、冯翊、扶风、弘农四郡,人口逾百万。若果真开仓放粮,赈济所有灾民,需要多少粮食?再者,关中连年征战,已非丰稔之地,存粮有限,这浩如烟海的粮食,又从何而来?”
王匡闻言,凝神思索片刻,沉声道:“所需确乃巨数,粗略估算,恐需数十万石方能支撑一时。至于粮源……我四海商会分行遍布天下,或可紧急从河内、荆襄等未受旱情波及之地收购粮食,日夜兼程运入关中,或可解这燃眉之急。”
贾诩轻轻摇头,又缓缓点头:“主公所言,确是常理。如山般的粮草,若调度得当,或可供百万之众一月之需,若是严格节用,支撑两三月亦非不可能。”
然而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然则,主公可曾想过,今岁大旱,岂独虐我关中?豫州、兖州乃至中原各地,皆旱魃为虐,程度虽有不同,但粮价腾贵、民生艰难却是大同小异。若主公在关中大开官仓、无偿放赈之事传扬出去,四方饥民闻风而动,必将如潮水般涌入三辅之地。届时,涌入的流民岂止十万?百万亦非不可能!我等的粮草,又能支撑几时?”
他稍作停顿,让王匡消化这番话,继而续道:“四海商会纵然富可敌国,若持续以高价购粮,再行无偿散尽,纵有金山十座,又能消耗多久?此非长久之计,更恐拖垮商会,动摇根基。”
“再者,”贾诩目光变得愈发锐利,“如今主公坐拥并州、司隶两州之地。关中若放粮,并州雁门、朔方等郡也遭逢干旱,主公救是不救?且眼下我军正对匈奴用兵,数万大军每日粮草消耗犹如巨鲸吞海。长安更有新编的五万兵马,每日人吃马嚼,亦非小数。诸般重担,眼下几乎全赖四海商会四处筹措搜购之力支撑,早已是左支右绌,捉襟见肘矣!”
听罢贾诩这番抽丝剥茧、直指核心的分析,王匡心情愈发沉重,背脊甚至渗出一层细汗。
贾诩平日沉默寡言,一旦开口,却是字字珠玑,句句切中要害,将看似慷慨仁政背后的巨大隐患和现实困境剖析得淋漓尽致。
他如今已非仅据河内一郡之时,而是手握两州、治民七八百万。
四海商会商路遍及天下,看似财力雄厚,但若要无偿承担起整个势力范围的赈灾重担,无疑是螳臂当车,根本无法持久。
王匡深吸一口气,神色无比郑重,对着贾诩深深一揖:“先生所言,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匡思虑不周,几误大事!还请先生不吝赐教,匡,洗耳恭听!”
贾诩侧身避过主礼,沉吟片刻,缓声道:“主公,眼下各家粮商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米价高者三千文,低者亦近两千文。商人逐利,此乃天性,纵以严刑峻法威慑,亦难彻底禁绝。既无法扼杀贪婪,何不执其牛耳引之?”
“哦?如何引之?”王匡目光一凝。
“米价三千文、豆麦一千文,虽高,但尚未至百姓之绝境。既然如此,主公或可严厉打压,同时默许甚至明示粮商,短期内可按此价在关中售粮。”
王匡若有所思:“文和的意思是……”
“利之所在,天下趋之。”
贾诩嘴角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关中粮价高企有利可图的消息一旦传开,天下粮商为牟暴利,自会想方设法,将各地粮食源源不断运来关中售卖。如此,我等无需耗费府库一分一银,自有无数商人主动为我等调粮入关,平抑粮荒!”
王匡闻言,不禁点头:“确是如此!此乃借力打力之高招!”
但随即他又皱起眉头:“然则,时日一长,其他州郡旱情加剧,粮价亦会攀升,届时利润驱使之下,粮商又会将粮食运往他处牟利,关中岂非再陷缺粮之境?”
贾诩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问,从容道:“主公所虑极是。故而,此策需加上一条时限。”
“时限?”
“正是。”
贾诩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主公可昭告四方:关中地区,特许粮商在未来三十日内,可按当前市价自由售粮,官府暂不干预限价。逾期之后,则将严格执行平抑粮价之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