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苍老的手指划过图上山川,“并州治所,又有平陶侯坐镇,城池坚固,远离中原纷争漩涡,有一州供养,不会委屈陛下。确是一处避乱休养生息之地。”
“太尉老成谋国,晋阳安稳,确为良选。”伏完点头附和。
“安稳?”董承没有管住唇齿,冷笑一声,毫不客气。
“安稳得远在天边!”
“太尉,陛下车驾,经得起再翻越层峦叠嶂的太行山吗?并州苦寒之地,粮秣转运何其艰难?到了晋阳,远离中原腹心,朝廷诏命出不了并州,与偏安一隅的诸侯何异?汉家朝廷,岂能自囚于边塞!”
他算听出来了,雒阳太破,怀县危险,晋阳太远。
与其进王匡彀中,不如依居门前。
他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一直未置可否的王邑身上,“王太守,你久在河东,安邑情形如何?可还能立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王邑身上。
这位老臣迎着众人的审视,坦然道:“安邑城,旧魏故都,城墙主体尚在,虽显破败,稍加修缮,足可据守。地处河东腹心,汾水之滨,粮产尚可支应。更紧要者……”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此地远离李、郭追兵锋芒,亦非袁绍、曹操等强邻眼下必争之地。进,可观望洛阳,退,亦有山川之固。”
他看了一眼天子方向,“臣等忠于汉室,必全力供给陛下所需,臣可命人加紧清扫整治。”
屋内又陷入一片死寂。
众人的目光在舆图上几个墨点间反复逡巡,又不由自主地,一次次飘向上首里那个裹在锦袍里的瘦小身影。
洛阳的象征意义、怀县的繁华、晋阳的安稳、安邑的折中……
每一种选择都背负着巨大的风险与无奈。
“咳~”
一声清脆的咳声响起。
六道集聚在始终端坐不动的少年身影上的目光比破屋里的空气更灼热。
一直沉默的天子缓缓站起身。
少年的身躯在宽大的裘袍里显得异常单薄,脚步甚至有些虚浮,但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张争论的中心——破旧的木案和摊开的舆图。
少年天子停在案前,低垂着眼睑,看着图上那个代表安邑的小小圆圈。
他知道,这是他的臣子为他选择的居住地。
他是想去雒阳的,那里有他的父皇和先祖。
这当然是不合适的。
想到上午那刹那的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天子心中有些失落。
话语权,朕要有自己的话语权!
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指尖轻轻按在那个点上。
没有激昂的陈词,没有帝王的威严,只有一种被乱世磨砺出的、近乎麻木的疲惫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
“就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