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打扰一下,”他的口音带着明显的北方腔调,与本地软语迥然不同,“向您打听个人,俞飞龙家该怎么走?”
“俞飞龙?”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重复着这个名字,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她上下打量着来人,蒲扇停顿在半空。旁边几位也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种微妙的沉寂,只有蝉鸣依旧聒噪。
“对啊,俞飞龙,二十多岁的年纪”中年人仿佛没察觉到这细微的异样,依旧陪着笑,语气恳切,“我是受人之托,有些事情要见见他家里人。”
“受人之托?”老太太拖长了语调,眼神里的探究更深了,她顿了顿,看着中年人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和诚恳的表情,手里的蒲扇又慢慢摇了起来,朝着村子深处一条窄巷指了指,“喏,从这条路进去,走到头,看见一棵歪脖子枣树,左边那栋贴着白色瓷砖的二层楼就是老俞家。”
“谢谢,太谢谢您了。”中年人连声道谢,微微鞠了个躬,转身朝着所指的方向走去。
等他走远,树下的低语立刻嗡嗡响起。
“飞龙有消息了?真是稀奇……”
“那混小子跑了这么多年?还有人来找?”
“出事跑路都多少年了?五六年总有了吧?音信全无,据说出国了,这时候倒来了音信?”
“老俞家真是……唉,三个孩子,就这么一个独苗苗,还成了这样……上面两个姐姐嫁出去后,老两口日子过得也惨淡。”
“看他样子挺老实,不像扯谎,说不定真是那混小子有信来了?”
“谁知道呢……老俞家这下又有得烦喽……”
议论声被隔绝在身后。中年人沿着窄巷慢慢走着,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两旁或新或旧的农舍。
越往里走,越发安静,偶尔有村民从门口或窗口探出头,投来好奇而审视的目光,那眼神复杂,带着几分疑惑,几分警惕。他保持着敦厚的微笑,对每一道目光都微微点头致意。
他终于看到了那棵歪脖子枣树,也看到了枣树左边那栋贴着白色瓷砖、在周遭建筑中显得还算气派的二层小楼。
只是,小楼的院门紧闭,二楼的窗户甚至钉着一些木板,看上去缺乏人气,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寥落。
他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了一会儿那栋房子,眼神深处,那抹敦厚悄然褪去,掠过一丝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冰冷锐利,但转瞬即逝,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憨厚模样。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那扇紧闭的院门,一步步走了过去。
“咚咚咚——”
敦实的中年人抬手敲响了那扇紧闭的、漆皮有些剥落的院门。敲门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等了片刻,里面毫无动静。
他又加重力道,连续敲了好几下,指节叩在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谁啊?”
良久,里面才传出一个苍老而带着浓浓倦意的声音,像是从很深的地方费力地拖拽出来。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和缓慢拖沓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门边。
“吱呀——”一声,院门没有完全打开,只拉开一条窄缝。门缝里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妇女的脸。她的眼神浑浊,带着一种长期被愁苦浸泡后的麻木和审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门外的陌生人。
她的目光在那张敦厚的北方面孔上停留了很久,充满了陌生和疑虑。
“你找谁?”妇女的声音干涩,带着本地口音。
“大姐,您好,”中年人立刻堆起那副人畜无害的诚恳笑容,微微弯下腰,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更谦卑些,“请问这里是俞飞龙的家吗?我姓王,路过这儿,特地来看看他家里人。”
“飞龙的朋友?”老妇人喃喃重复了一句,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但很快又被更深的疲惫和戒备覆盖了。她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下去,“他不在家。出去好多年了。”
“我知道他不在家,哦……”中年人脸上适时的露出警惕,“我从国外来,受人之托有些事情想要告诉您。”
“是飞龙托你来的?”妇女脸上露出一丝惊喜,儿子没有消息好几年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当年还是自己进京找的孩子堂叔想把他弄出国,谁知道后来连他堂叔都没了音信。
妇女自然不知道俞浩盛的叛逃是高度机密的,别说是她一个普通妇女,连一些高层都不知道这件事。
“确实是您儿子的消息”,中年人点了点头。
“快进来,快进来,他爹,他爹快来,飞龙有消息了”,妇女打开门急忙往回走,脚步竟然有些踉跄。
屋子里响起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一个头发花白、脊背微驼的老汉掀开里屋的旧布门帘,快步走了出来。
“谁?谁有消息了?是飞龙?真是飞龙?”老汉的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急切,几步就抢到了妇人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