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直松毕业后进了人人艳羡的铁路系统,成了“铁老大”的一员。那个时候的铁老大真的是富得流油,水直松由一个农家子弟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甚至整个家族的命运。
然后,便是俗套而又残忍的故事:见识了城里的繁华,结识了领导的千金,隐瞒了乡下的妻女。她妈妈直到水淼五岁才惊觉真相,闹过,但势单力薄,别说水直松会放弃远大的前程,就是父辈这边的长辈兄弟姐妹也不会让她威胁到水直松的地位。
不过,为母则刚,她妈用最决绝的方式,揣着一瓶农药到水直松的新家,以死相逼,为她争来了一个城市户口和五百块的“买断费”,还在村里买下一片宅基地,她一个人在乡下有安身立命的地方。
水淼还记得当时小小的自己被妈妈送上车时说的话:“淼淼,你别怪妈妈心狠,你跟着你爸爸才能过得好,以后有好的工作,不用像妈妈这样在土里刨食……”可惜当时小小的她不知道妈妈的苦心,一心沉浸在去大城市的兴奋中。
“找个地方谈谈。”水直松的话,将水淼的思绪拉回。
“嗯。”水淼点点头。他们父女两个陌生的可以,她到城里的新家到现在,他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次数屈指可数。
两人就找了学校外面的一个茶馆,南州市这地方,饮茶文化兴隆,因此,茶馆到处都是,也是一个说事的好去处。
水直松找了一个茶位坐下,扯出一个笑,示意水淼坐到他对面。茶水氤氲的热气短暂地隔开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水直松酝酿了语言,开口是干涩的寒暄,“学习怎么样?”
“还行。”水淼的声音平静无波。
然后,谈话结束,又是一阵沉默。
水直松轻咳一声,还是直接切入正题,话语像背诵演练过多次的稿子:“当初我和你妈有言在先的,答应她的条件都做到了。我养你到十八岁,法律上……我也算尽到责任了。你阿姨她……家里那边,你也知道,雯雯和阿诚都大了,开销也大……你的户口一直挂在这里,总归是不太方便……”
他说的是他后来的妻子,以及那一双儿女。水淼的存在,于那个光鲜的家庭而言,是一根不愿被看见的刺。
“你也别怪我狠心,”水直松垂下眼,不敢看女儿,“这些年,对你不说像阿诚雯雯他们两个这么尽心尽力,但是至少让你衣食无忧,一直供你上大学……”
“我答应。”
水淼的声音清晰而平静,打断了他后续所有的铺垫和劝慰。
水直松猛地噎住,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他预料过她的哭闹、质问、或者至少是愤怒,就像她母亲当年那样决绝激烈。
唯独没想过是这样干脆利落的同意。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像是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松,又掺杂着难以言喻的失落和羞愧。
“……你说什么?”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同意把户口转走。”水淼重复了一遍,目光清亮地看着他,“这样对大家都好。您不用担心我再‘碍事’,阿姨也能安心。我以后怎样,是我自己的事,与您无关。”
茶馆里放着咿咿呀呀的粤语歌,柔情似水,与他们之间的冷清形成诡异对比。
水直松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终究还是松了口气,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暗红色的存折,从桌面上推过去。
“这个……你拿着。”他声音低了下去,“我知道这委屈你了……别的我没有,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不多,但给你傍身……”
水淼的目光落在那个存折上。封皮有些旧了,边角磨损,能看出确实积攒了些时日。她伸出手,按在存折上,缓缓收了回来。
“谢谢。”她说,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迁户口需要我做什么,您再通知我。”
她站起身,拿起那个存折,没有再看水直松一眼,转身走出了茶馆。如今这情况她没有什么不满,一个是因为她本身就不喜欢麻烦,特别是水直松现在复杂的家庭。
另外,她也是考虑到了他的老婆,当年的事情,罪魁祸首是水直松,她妈妈的做法对他们母女来说没有错,而他老婆也是为了自己的家庭……现在桥归桥路归路,挺好。
办理户口比水淼想象中要简单的多,这个年代从农村到城市千难万难,但是从城市到农村,特别是还有关系网,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不过,水淼还是要回村里一趟落户,把这事情办实了。
她请了假,坐上颠簸的长途汽车回西坡村。一路换车换的人都晕晕乎乎了。车厢里混合着汗味、烟草和鸡鸭禽畜的气味,她靠窗坐着,看窗外新建楼宇飞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