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儿,外头是谁啊?”侯黄氏的声音将侯宽拉回了现实。
“没人,娘,是风刮得门响。”侯宽撒了个谎,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从灶台下的暗格里摸出半瓶酒,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劣质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暂时麻醉了那颗饱受煎熬的心。
傍晚时分,侯宽用一块蓝色的布包了几个红薯和芋头,悄悄地出了门。他沿着村后的小路行走,有意避开人多的地方,七拐八拐地来到了刘家大院的后门。
“姨,是我,侯宽。”他轻声敲门,声音中带着刻意讨好的意味。
开门的正是黄秋菊,刘汉山的妻子。这位四十出头的妇人面容和蔼,眼角已然有了细密的皱纹,但举手投足间仍能看出当年大家闺秀的风范。
“侯宽,快进来。”黄秋菊侧身让开一条路,目光落在侯宽手中的布包上,“又带东西来了?不是说不用了吗?”
“自家地里产的,给你尝尝。”侯宽赔着笑脸,把布包递过去,“我娘让送来的,说给姨尝鲜。”
黄秋菊接过布包,叹了口气:“你娘身体还好吧?”
“劳姨挂念,还是老样子。”侯宽搓着手,眼睛却不住地往院里张望,“刘叔在家吗?”
“在堂屋看书呢。”黄秋菊犹豫了一下,“要不……你先回去?改天再来?”
侯宽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但很快又恢复自然:“好,好,那我改天再来拜访刘老弟。”
他刚要转身,却听见一个沉稳的男声从院内传来:“是侯宽吗?进来吧。”
刘汉山站在堂屋门口,手里还拿着一本线装书。他身着普通的青布长衫,鼻梁上架着圆框眼镜,看起来更像是一位教书先生,而非乡绅。
“我晓得你如今处境艰难,”刘汉山打断他,“但你要清楚,种什么因便得什么果。村里人对你的态度,不过是你当年所作所为的报应罢了。”
侯宽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过,”刘汉山话锋一转,“我刘汉山可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你送来的东西,我夫人收下了,这份心意我们心领了。但你要记住——”
刘汉山突然压低声音,说道:“狗改不了吃屎,狼忘不了咬人。你如今装可怜博取同情,可一旦有了机会,谁晓得你会不会又变回从前的‘侯司令’?”
侯宽正打算辩解,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嘈杂的人声。刘汉山脸色骤变,快步走到窗前,掀开一角窗帘向外张望。
“不好,”他转身对侯宽说,“庞部长带人来了,要抓胡萝头。你赶紧从后门走,别让人发现你在这里。”
侯宽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问道:“庞……庞媛媛?”
“对,就是那个女部长。”刘汉山推着侯宽往后门走去,“你妹妹不是在胡萝头家吗?赶紧去报个信,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侯宽跌跌撞撞地从刘家后门跑了出去,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庞媛媛!那个出了名心狠手辣的女人!去年她带人枪毙了十几个“反革命”,其中就有侯宽当年的结拜兄弟。
侯宽抄近路一路狂奔,穿过玉米地,跳过水沟,裤腿被荆棘划破了也毫无察觉。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韩相坡胡萝头家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玉竹!玉竹!”侯宽拼命地拍打院门,声音因急促而变得尖锐。
开门的是他妹妹侯玉竹,胡萝头的三姨太。这个二十出头的少妇身着绸缎褂子,头上还戴着金簪,一看便知在胡家过得颇为不错。
“哥?大晚上的你——”
“噤声!”侯宽猛地捂住妹妹的嘴,凑近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庞媛媛带人来捉拿胡萝头了,赶紧收拾贵重物品逃命!”
侯玉竹的双眼瞬间瞪得滚圆,她转身径直朝屋里跑去,边跑边大声呼喊:“老爷!大事不妙!庞媛媛来了!”
片刻之后,胡萝头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这位五十多岁的老抬会头目此刻面色惨白如纸,就连那标志性的萝卜脑袋仿佛都缩小了一圈。
“消息可属实?”胡萝头紧紧抓着侯宽的肩膀急切地问道。
“千真万确!这是刘汉山亲口告知我的!”侯宽急得直跺脚,“你们赶快离开,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胡萝头二话不说,立刻转身吩咐家人收拾金银细软。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胡萝头便带着三位夫人和几个心腹,乔装成贩枣的商队,悄然从后山小路溜走了。
侯宽伫立在黑暗之中,望着那队人马在夜色里渐渐消失,心中百感交集。他无从知晓自己这般行事究竟是对是错,只清楚倘若胡萝头被抓,他妹妹必定也难逃厄运。
远处,韩相坡方向已然亮起了火把,隐隐约约能听见庞媛媛尖锐的呵斥声和砸门声。侯宽不禁缩了缩脖子,像一只受惊的老鼠般偷偷溜回了家。
自那晚之后,胡萝头一家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未曾在兰封县露面。有人声称看见他们往南边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