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裤腿里钻,顺着脚踝往上爬,勒得我骨头生疼。我拼命扯线,可线越扯越多,转眼间就缠满了我的胳膊。
“放开我!我把银子还回去!我去自首!”我哭喊着,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流。
女子站在织机前,手里的银梭飞快地穿梭:“晚了。”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刀子一样扎进我的耳朵,“你拿银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东家会被官差抓去?怎么没想过他的妻儿会流落街头?你欠的,不是银子,是命。”
我感觉身体越来越轻,像是要飘起来。回头一看,我的影子正从地上慢慢站起来,往织机的方向走——布面上的人影,已经有了清晰的脸。我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动,却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透明线把我的影子拉进布面,和那个货郎的影子并排站在一起。
就在我的影子快要完全织进布面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是个洪亮的声音:“柳先生!柳先生在里面吗?”
是莱阳的表兄!他怎么来了?女子的动作顿了顿,眼里的白光暗了下去。我趁机用力扯线,胳膊上的线断了几根,疼得我龇牙咧嘴。
“快进来!救我!”我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
表兄推开门冲进来,手里还拿着把长刀。他看见女子,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女子的脸色变了,身上的血渍渐渐淡去:“我是客栈的主人。”
“胡说!”表兄冷哼一声,“这青灯客栈十年前就烧了,掌柜的一家都死在火里,你怎么会是主人?”他举起长刀,“你是山里的精怪,想害柳先生是不是?”
女子往后退了一步,织机上的线忽然断了几根,布面上我的影子晃了晃。她咬着嘴唇,眼里的白光里竟泛起了泪光:“我只是想讨个公道……他欠了我的,也欠了别人的……”
“公道自有官府断,轮不到你一个精怪插手!”表兄挥刀砍向织机,“哐当”一声,织机的木架断了,布面掉在地上,里面的人影渐渐模糊。女子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是要消失。
“别杀她!”我忽然喊了一声。表兄回头看我,我指着地上的布面,“她是十年前的掌柜女儿,叫青娘。那个货郎欠了她的银子,还骗了她的感情,她才会死不瞑目。我……我也欠了东家的银子,她没说错。”
表兄愣住了,手里的刀放了下来。青娘站在原地,身体越来越淡,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地上,变成了一颗颗透明的珠子:“我不是要害人,我只是想让他们把欠的还回来……我等了十年,只等到一个又一个亏心人……”
我从怀里掏出账本和剩下的银子,放在桌上:“青娘,我错了。我这就回济南府,把银子还给东家,去官差那里自首。你别再留在这里了,找个好地方投胎吧。”
青娘看着我,眼里的白光渐渐变成了黑色的瞳仁,和普通人一样了。她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银子,轻轻放在织机的碎片上:“这银子,我早就不需要了。”她转身往门外走,走到椿树下时,忽然回头看我,“好好做人,别再让影子缠上你。”
说完,她的身体就散成了一缕缕青烟,被风吹走了。院里的椿树,枝桠上的丝线也渐渐消失,露出了嫩绿的新芽。
后来我回了济南府,把银子还给了东家,又去官衙自首。官老爷念我主动归还赃款,还揭发了当年的真相,只判了我半年徒刑。出狱后,我去了莱阳,跟表兄一起做些小买卖,再也不敢贪半点不义之财。
每年秋天,我都会去落马坡看看。青灯客栈早就没了踪影,只剩下那棵老椿树,枝繁叶茂。有时风一吹,我还能听见“咔嗒、咔嗒”的织机声,像是有人在暗处,织着那些还没还完的债。
只是从那以后,再也没人见过穿月白衫子的女子,也没人再在落马坡迷路。唯有路过的人,会在椿树下看见几缕透明的线,风一吹就飘向远方——像是在指引那些亏心人,早日找回自己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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