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光没有说话,因为段生也朝这边望了过来。
危光抚着剑柄的手停下:“段贤弟,别来无恙。”
段澹生远远一笑,抬手抱拳:“危宫主,久违玉姿,不料今日重逢。宫主修为日进,可喜可贺。”
“段贤弟后生可畏,何必揶揄一具老骨。”危光微笑,“今日来为何事?”
“此问何意?危宫主来为何事,在下便来为何事。”段澹生含笑温声,“自是共克雪莲之祸,以聚众智,以渡难关。如今江湖祸乱,正希望昆仑与南宗不要互生嫌隙。”
危光点头:“固所愿也。”
两人的交谈没有收声,整片中城都清晰可闻。
“这两尊大人物,这不也是来稳固局势吗,师姐?”苏行可仰着头遥遥望去,转头道。
戚梦臣立指在唇上,苏行可闭上了嘴。
“若是真有洽谈之意,又何必在这里寒暄。”片刻,戚梦臣低声,“握好你的剑,不要走神。”
她偏头望了望东头,落英山隔了七八丈,向宗渊和南观奴立在那里。
少陇玉剑金册本是一同入城,但今日已是各自前来,彼此虽有眼神与颔首,但分明很多话已不适合说了。
“......嗯。”苏行可也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段澹生在打量本座。”危光望着雨帘,声调冷了两度,“他想动手。”
方恒凝神:“这种时节他敢出手?陈青就在城中,叶握寒,山左桐至今未露。”
危光静默不语,雨从栏外淅淅而下。
“段生一直是一头豹。”半晌,危光漠声,“藏在枝叶之间。他在等机会,也许清反攻的时候,也许我不得不和别家对上的时候......”
言及此处,危光微微挑了挑眉毛:“他这时不敢对我出手,那么难道盛雪枫确实不在城中?”
方恒道:“盛雪枫老而弥辣,心机叵测,宫主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焉不知此,昆仑如今唯本座一人,唯有步步履冰。”危光垂望楼下,“方恒,听我此言:当今西境,虽雾暗路险,但暂抛其事,只观诸方。顶上七家,崆峒暗弱,非濒死不肯出爪,是为绝地困兽,不宜先惹;点苍体大势
弱,必受分食,可施小口,沈清即为苍鹰,终难顾全遮护,但此人不肯为人之下,若破境登楼,须谨防之;云山之关键在于李逢照之存亡,其人品性高洁,宁肯抱竹而死,不食阴腐之肉,此人若在,云山不会外侵,是为孤鹤,可
少忧之。但,大云山之主王知楷性情软弱多疑,李逢照若死,云山既是疯狗,又是肥肉,宜早图之。”
方恒微微怔然:“是。”
“青桑欲为世外,然此志非闭门不出所能及,其必准时机,夺命一探,乃是竹上附青,沾之则亡,切记避而远之,不可被其窥见机会。
“弈剑南宗不必多言,与昆仑必有厮杀,段生是恶豹,盛雪枫是老狼,此二人似虎视眈眈,又似诱人深入,背后必亦有他援,绝不可第一个对他们出手。”
“龙鹤剑庄,山左桐豪杰做派,此番却推脱不来,究竟在不在剑庄中也无人可知。其人狮形而枭心,必有图谋西境之志,其向北便撞上天山,向南就是昆仑,一样要严防死守。”
“......是。”方恒道,“那,天山呢?”
“天山如今瞧来病乱,但不知实情如何。若站不起来,就是西境最大的肥肉,若站起来,就收揽一切。”危光道,“叶握寒是吞海之鲸,其人今日不在此,若在,没有别人说话的余地。”
“除此之外,就是成群的野狼,再往下就是数之不尽的鬣狗。再下面,就是数不清的不自量力的狐獾,乃至自以为也得伸展的老鼠......这些可以随意吞吃,立个名目就好。”危光道,“我若身亡,就求援于李家,依此略行事。”
方恒沉默,抱拳躬身:“宫主是昆仑砥柱,万万惜身。”
“知晓。只如今,翻江倒海,即便藏身守命,也难免折之虞......”危光停下言语,微暗的眸子扫过淅淅沥沥的雨帘,看向这片中城。
西境六大家,三十余大派,不计其数的各类中小门派帮会,天南地北而来,合计约一千七八百。正如他们在楼上商议,其下每一家,不论大小,也都在观察着,琢磨着、讨论着,各家都有各家的打算。
如今浩浩荡荡地全聚于此,即便放眼天下江湖,也罕见这样的盛事,但却不是共襄盛举,竟是残杀开始前的最后一次会面。
“此天之变也......”危光呢喃一句,方恒没有听清,但他抬头望去,见危光已转过头去,目光望向南街。
很多双眼睛都望了过去。
午时已到了,蓑衣油伞组成的的人潮之上,一位年轻人携着一道披着斗篷的纤细身影,是从空中直掠而来。雨珠在脚下滴滴踩碎,他如此一连飞掠了近百丈,直到落在最中央的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