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是不是……有需要斟酌的地方?”
吕公著稍微停了一下脚步,似乎想着些什么,然后就坚定的摇头:“官家若是不愿都堂约束兰台,就不会命我等集议了!”
“恩相……”李常有些感觉不可思议:“官家就这么允了?”
过去百年,尤其是仁庙之后,相权和皇权,一直在博弈。
整体的大趋势,其实是相权在步步紧逼,皇权在不断让步。
譬如仁庙晚年,参与定策立储的大臣们,几乎是强按着仁庙的头,逼着他立了英庙为皇嗣。
而仁庙内心,一万个不同意!
但胳膊拗不过大腿!
也譬如,英庙中风后,慈圣光献欲垂帘听政。
但韩琦率着满朝文武,将慈圣光献逼回内廷。
这两个事情,在如今已是大宋佳话。
然而,放在历史上看的话其实是很哈人的。
大臣参与皇室家事,直接干涉、决策,甚至代替皇帝拿主意。
无论大臣们打的旗号,有多么光明正大,事实就是——相权在篡夺皇权。
熙宁之后,事情就更进一步了。
王安石公开以‘师臣’自居,并公开宣扬起他那一套‘天子循天道,辅臣循人道’的歪理邪说。
其以周公自诩,直接挑战天子乾坤独断的权力。
所以,王安石第二次拜相之后,只坚持一年多就被罢相。
因为,先帝已经敏锐的意识到了,王安石和他所宣扬的新学,正在威胁皇权。
他想要限制皇权!
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于是,才有了元丰初年,旧党势力的大回潮。
吴充拜相后,对新法的反攻倒算,甚至就是在先帝的支持下进行的。
奈何……
李常心中闪过,元丰初年的那些波云诡谲的往事。
一般人都只知道,吴充因为被文及甫、吴安持牵连,被罢出知,死于赴任路上。
但那只是表像。
吴充真正被罢相的原因,只有一个——新党的人不讲武德!
他们在发现,旧党可能重新执政后,开始从企图限制皇权,走向无底线的逢迎皇权。
先帝于是又吃起了回头草。
王珪、蔡确,先后拜相,元丰政治开始走向了皇权的一言堂。
正是因此,江宁的王安石,才会心灰意冷,甚至开始穿上僧袍,寄情于山水与修禅之中,不问世事,甚至就连得病也不治。
这就是在政治上已经彻底绝望,对现实感到厌弃,开始自暴自弃。
直到当今官家即位,开始释放一些有趣的信息。
江宁那边接受到后,王安石禅也不修了,经也不念了。
居然又开始活蹦乱跳了。
现在更是在江宁那边,召集门生、故旧,创办书院,搞得风风火火。
而且江宁书院,对所有求学者,都不设门槛,不问父祖。
不拘新党的子侄,还是旧党的子弟,一概接受。
教的也是以术算、经济、财用为主。
想到这里,李常眼中满是惊讶和震惊,他看着吕公著:“恩相,您的意思是……官家也想?”
吕公著笑了:“痴儿!”
“当今天子圣明,自是不惧坊间物议、舆论……”
这位陛下,最让人喜欢的,就是这一点了——驰舆论之禁。
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他甚至自己下场,办了汴京新报。
后来又纵容司马光之子司马康,创办汴京义报。
这使得天下士人公议,开始兴盛。
乌台诗案所留下的阴霾消散,从太学到民间,忧国忧民之人,都敢于公开议论国家政策、法令,而不必担心被人拿去做文章。
于是,佳作频出,名篇涌现。
文人士大夫们纷纷歌颂于此。
“只是……”吕公著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压低声音,对李常道:“老夫恐官家这是醉翁之意啊!”
欧阳修的《醉翁亭记》,李常自然是全文背诵,早已倒背如流。
他顿时警惕起来:“恩相的意思是?”
他回首看了看福宁殿方向,感觉脖子有些冷飕飕的。
“恩!”吕公著颔首:“公择也想到了?”
“当今官家圣明,自不虞大权旁落……”
他已经抓住了军权,也证明了自己的治国理政水平,就连素来最难搞的外交,也玩的风生水起。
无论是南方的交趾、大理、西南诸蕃。
还是西北的吐蕃、党项、羌部。
乃至于北方的辽国、海东的高丽。
当今官家游刃有余的,处理着这些方方面面大大小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