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政事时,作为上官,你爹要支使他们,他们时常不愿配合。因为在他们心目中,继承家业的本应是他们,最终却不得不听命于年幼的侄子,所以他们颇有怨气。为此,你爹曾耐心与他们说明原委,想要消除隔膜,他们却依然故我。
那次战役归来后,许多人都提醒你爹,说是如果两位叔叔行为再不收敛,将来势必闯祸,拖累赵家。可是,你爹能怎么办?他们是长辈,自己是晚辈,只能委婉劝说。就算言辞再温和,每每提及,争执仍是在所难免,最后只得不欢而散。
为此你爹变得郁郁不乐,整日唉声叹气。有时又自责,说自己软弱无能,无法树立权威,所以亲人不和,实在愧对祖宗。
趁母亲说话的间歇,赵武插嘴道:这怎么能怪爹,这是上一辈订下的规矩,谁也无法改动。
你爹去世之后,我跟你三叔祖有了——庄姬跳过私情二字,说道:赵括是公族大夫,有权决定赵氏所有人的命运。他和赵同商量之后,决定将赵婴流放齐国。赵婴曾哀求他们,不要将他流放,只要不流放,他便跟我断了联系。可是,他们没有答应。
万一你们断不了,一旦事情败露,赵氏难免还是会受牵连。他们不同意,也是情有可原。赵武推断道。
是,他们也是这么说。庄姬凄然一笑,忆起那个曾令自己怦然心动的人,至今仍有丝丝悸动。临走前,赵婴再次恳求两位兄长。他说,‘如果我不走,三兄弟在朝,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无人敢欺侮赵氏。如果我走了,外人得知赵家兄弟不睦,定会趁机发难’。结果,两位兄长仍是狠心拒绝了他的请求,执意将他送上不归路。
这是三叔祖亲口对你说的?赵武问道。
一字不漏。庄姬又道:不是我偏帮,他跟两位兄长不同。他不好追逐名利,只想平淡生活,所以他树敌不多。
就算赵家兄弟不睦,如果无人制造机会,外人也无法发难。赵武念念有词。
是的,没有我的首告,栾书和郤锜也无舟可推。庄姬自我解嘲道:一切罪孽终归还是我作的。
难道是受三叔祖一番话的刺激,所以你要拼全力替他讨回公道?赵武仍是想不透,为何要用如此决绝的方式报复自家人?跟某个人情投意合是爱,难道整个大家族大大小小之间没有爱?凭什么一种爱要凌驾于另一种爱之上,非要分出高下,非要决出胜负不可?
错!庄姬斜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心又凉了半截。六军十二卿,赵氏三席——赵同、赵括、赵旃。撇开赵旃不说,他是旁支,能得到一席,全赖国君看重赵氏,格外恩赐。你爹早逝,你仍年幼,两兄弟入卿也情有可原。可是,他们仍不餍足,口口声声说,要把本就属于他们的赵氏继承人的身份拿回去。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这——赵武预感到什么,他没往下说。
我是你娘,我儿子的继承人身份岌岌可危,我能怎么办?就算我告诉身为国君的哥哥,也无法改变赵氏家族的决定。对赵家而言,我只是个身份尊贵的外人而已,继承人是何人根本不容我置喙。一想到此,庄姬便委屈得想哭。
她忍住眼泪,继续道:赵氏兄弟欺人太甚!他们为难你爹,把你三叔祖流放,最后竟把魔手伸向我儿子——
娘,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赵武冲过去,一把抱住庄姬,母子紧紧相拥,潸然泪下。
所有的谜题都解开了,尽管过程令人难堪。这不是普通母子交谈的内容,因为牵扯到母亲不堪回首、不为世俗伦理所容的禁忌之恋。本应深埋地底永久封存,却在这个本该满心欢喜谈论儿子成家的时刻,被剖析得淋漓尽致。真相,是耸立北极洲海面巨大的冰山,眼睛所及的狰狞可怖只是冰山一角。许久之后的某日,隐藏在海底突兀庞大的冰体被发现,冰山全貌才得以拼凑完整。
下宫之难是晋灵公以来、日益壮大的卿族势力,与察觉到危机的君权之间,爆发的第二次大规模的冲突。在此之前是先氏的被灭。
夷之蒐时,晋襄公本欲任命老臣派为卿,先克提出狐、赵之功不可忘,就此改变赵氏、先氏、狐氏的命运。而今,狐氏远走狄国,先氏被灭族,赵氏几乎被屠杀殆尽。辉煌距离陨落,不足五十年。
晋景公于公元前600年继位,公元前581年薨。先氏于公元前596年被灭,赵氏惨剧则发生在公元前583年。顺着时间线一看,先氏被灭发生在景公执政初期,赵氏惨案则发生在景公晚年。这两件大案,成为景公政治生涯最辉煌的两次清洗。
先氏被灭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继位之初,国君的重心是坐稳大位。接下来,便要掌握朝政,明确敌我,培养心腹,清除异己。先氏是作死,公然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