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阳将嘴唇咬出血來,再抬首时目光里已布上血色:“回陛下话,小臣不敢欺瞒陛下……方才那不自量力的威胁之词,实在只是为了诓骗陛下。”语尽挥起腰侧宝剑便要自刎。
“慢着!”柔黛铮然止住。
晏阳挥剑的手僵持在半空。
看來晏阳说的是真的,他并无同谋。柔黛心下确定,眯起长眸又是一抹淡笑:“孤王不是一个无情的人。念在你跟着孤王这么久的份儿上……”边抬手一指那道水墨屏风,语气闲然,“看到了么?若你一剑刺去可以划开那青山小亭之顶,孤王……便饶你不死。”
晏阳一震。
跟在柔黛身边这么多年,他又岂能不了解柔黛?除了对宇坤,柔黛可曾是个当真顾念旧情义的人?又如何可能当真饶自己不死呢!
不过他一时三刻也实在难解出柔黛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只好将那从不离身的利剑于掌心握紧,目光凝起。
区区一座水墨小亭,自然难不倒身为副都督的晏阳。他缓然起身、凝起眉心屏息凝神,冲那屏风水墨小亭狠狠一剑挥去。
剑锋锐利、剑气凛冽,“嘶----”一声布帛撕裂,随之迸溅出一长串猩红的血珠子……
怎么,竟会有血?
一丝不祥划过心底,可为时已晚。晏阳眼睁睁的看着那一道屏风应声碎成两半,而伴随那两扇碎屏轰然倒地的瞬间,晏月气绝的身体便绵软软滑在了地上。
那小小的身子沒了纹丝生命迹象,口唇被布条覆盖严实,竟是连呼痛都沒有能够。
而柔软脖颈处横着一道剑痕,触目惊心。正是……晏阳方才挥出的那一剑!
“唰----”又一道剑气当空劈下,晏阳颔首,只见自己胸口被一剑贯穿,剑的主人是方才出现过的那名死士。
原來死士并不曾挟晏月步入狭室,只借一道屏风遮掩,扶起立直在屏风之后。晏月柔软的脖颈,便正对那屏风青山小亭一顶的地方……
晏阳的剑法,当真,当真是丝毫都不差的。
呵……
这一瞬,晏阳突然想笑,然而柔黛的声音又不合时宜的幽幽飘转过來:“孤王,信你这回……”
同时,那死士一把收回沒入晏阳胸口寸长的剑锋,滴血利刃就此抹上自己脖颈。身为死士,保守秘密便是责任;而死人,最是不会泄露任何秘密的……
鲜血如注,晏阳颓然倒地。
柔黛在后面不失时的扶住了他。
殷洪鲜血淋漓淌湿了柔黛的衣摆,漫空具是腥甜的血腥气:“告诉我。”柔黛软语,声腔里竟恍惚有了一种温存错觉,“你喜欢那个宫娥什么?”他是真的好奇,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可以吸引如此冷静理性的晏阳不顾一切以身涉险,可以背叛自己服侍的王,且还将城府练就到了如此深沉的地步?寻找证据并非旦夕,却只在近期柔黛才对他有所察觉,委实厉害!
因为爱么?好,那究竟是爱什么?
宫娥侍婢基本都是自幼进宫,前王后寝殿里的贴身婢女也是一样。而禁卫军将士身处宫外,后宫从來避讳这些,宫娥女婢是不可能与禁卫军将士有多少交集的。所以柔黛好奇的很。
或许是人之将死,言语便也变得和善许多。诸多恩怨戾气眼见就要散作云烟,晏阳反倒有了一种久违的平和之态:“臣永远都不会忘记,经年之前……那……一错目的交集。”绵绵咳嗽自喉咙里传出,这个生命显然就要涣散远去。
柔黛怀抱着他蹲下身子,舒指轻轻抚摸他直挺的背脊,为他抚平这阵喘息。
晏阳断续:“那时……臣,才进宫沒有多久……一日,一日在茫茫飞雪里训练,臣……因为天寒地冻起的晚了,被当时的总都督罚……罚在雪地里跪着自省。当时……有一宫娥盈盈巧笑,走到……我身边來,就手揣给我一个暖炉……我吓坏了,不敢收。她却一把塞进我的……怀里……噙笑对我说,她……她叫‘红……雯’。”不知是不是看到了新生的影子,晏阳面色渐渐柔和,绵长记忆将他带入到那个大雪纷飞的青涩年景中去,“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沒有人,对我,那么好了……自那之后我便发誓……要……用尽我自己的一生,默默的……默默的守护……她……”
最后一个字眼艰难吞吐,晏阳手臂一垂。
“碰----”
沉闷的音声刺破静谧大殿,他的手臂绵软软垂落在了铺着青砖石的地面。最后一眼目光凄迷,他顾向柔黛,却早已沒了诸多恨及怨愤。只是心痛……
他想要抬手为他的陛下抚去额间一缕乱发,却一星力气都再沒有。
殊不知道,这么多年他这个禁卫军副都督亦是满心系在王一人身上,他沒有一刻忘记过自己合该有着的职责。伤害王,他亦不愿。然而为什么,为什么王要杀死他因感那一普通暖炉之恩,而爱极了一生的人……
绵软的身体在柔黛怀里渐变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