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切都和远在川中的内江县没有关系,内江县今日依旧艳阳高照,照得蜿蜒而过的沱江河波光粼粼,江西岸的县城热闹非凡,大街小巷人声鼎沸,江面上渔船如梭,张选水今日没下河,而是蹲在他家的那艘渡船头上抽着闷烟,眼神时不时地打量着那艘江心小船,心中越发愁苦,三天过了,那疯子举人怎么就不来了,那他还怎么让招娣借种?
难道寻个机会让冲湖冲海把人给半路绑了,强行送家里借?不行不行,那不成强盗了吗?
正暗自忧愁的张选水双眼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白底官靴,他眉头一皱,斜着眼瞧过去,却见五个粗布蓝衣的汉子背着包裹,给张二宝付了船资,排队踏上了渡船,听那领头人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张选水便心生警觉,站起身对数钱的张二宝道:
“开船吧,再等也没什么人了。”
“哎!”
张二宝将铜钱收进褡裢里,提着竹蒿撑船,张选水站在船头操桨,对于熟悉沱江河水性的两人来说,载这船人过河不要太轻松,待到渡船来到河对岸,张选水看着那五个形迹可疑的人在路边雇了一顶蓝胯轿子摇摇晃晃地沿着土路朝远处的那座大宅走去。
张选水让张二宝在码头等回程客,去码头边上的渔拗找了艘相熟的渔船,提了个鱼篓子走到路旁的茶寮,撩起竹帘走进去,大清早的茶寮里没有顾客,只有一个小二打扮的人在将摞起来的竹椅放下,小二看到张选水进来,正准备上前招呼,旁边蹲在一个黄铜大茶壶边生火的中年人连忙站起来,伸手朝小二一招,让他继续干活,脸上带着谄媚的笑走过来点头哈腰地躬身道:
“叔公,稀客呀,早茶还没烧好,要不等哈儿。”
“阿贵,出来讲话。”
“哎!”
张海贵跟着张选水走出茶寮,找了个阴凉的地方蹲着,两人都默契地解下烟袋子,张海贵掏出自己更为精致看起来色泽更亮的旱烟递过来给张选水点上,张选水吧嗒吧嗒抽了一口,露出了享受的表情,放下烟锅子,将一口老痰吐在旁边的地里,才开口。
“是王庄出来的货吧,小六子混的不错嗦!”
“这不是托了叔公的福吗。”
张海贵在一旁谄媚的笑着,他家从本质上来说只是张家远亲,原本是在资阳县的乡下种地,前年献贼入川,资阳被破,他家举家逃难到内江投靠张选水,张海贵举家都是农民,不会打渔,而内江县周围又哪里有多余的地给他们种,要么卖身给大户当家仆,要不当佃户,可那哪是正经人能活下去的路,于是张选水给王府采买的管事送了十条网箱养起来的大鱼,让张海贵最聪明伶俐的小儿子张六潮入了内江王的王府当小厮,靠着这层狼皮,张海贵在月亮湾口的码头开启了茶寮,很快靠着狼皮和地道的老鹰茶以及实惠的糕点将周围两家茶寮给挤兑垮了,可算是站稳了脚跟。
“不说这些哈,喏,看到那帮人没得?”
张海贵顺着张选水的烟锅子看过去,只见土路上有一顶软轿和一小撮人正朝着王府别苑的大宅而去,疑惑道:
“叔公,都是些啥子人?”
“我也奇怪,五个人都穿着官靴,却穿了一身蓝皮,阴措措地上了渡船,也不晓得在躲甚么,下了船又不肯走路,雇了顶软轿走这么几步路,还不如坐轿子走下游的浮桥。阿贵?”
一旁听得一脸迷茫的张海贵连忙哎了一声,张选水用手拍了拍他肩膀道:
“去和小六子说一声,帮我听听都是些啥子不敢见人的东西进了王府。”
张海贵面现难色,王府的小厮在外人眼里虽然是张狼皮,但在王府里顶多比肩看门的黄狗,更况吃里扒外的事情做多了容易暴露,被王府的人知晓定是直接打死。
见他一脸为难,张选水放在他肩头的手掌猛然一紧,巨大的力量让张海贵面皮一抽,且听张选水不紧不慢地说:
“做人难,在这个鬼眉日眼的世道做人就更难咯,鬼晓得哪天哪里来的流寇又打过来,也不清楚到时候张家人还有没得机会上城墙咯,以前,你可以装作甚么都不晓得,继续开你的茶铺过你的小日子,现在,装憨?哪天死了都不晓得啷个死的!”
张海贵抹了一把冷汗,吞咽了一口唾沫,这些东西他以前不懂,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在乡下种田度日的苦哈哈,但打从逃难过来的这两年,很多东西,他已经慢慢摸索了出来。
很多时候,官老爷们是不会管草民的死活,哪怕是流寇打到了城墙根下,十里八乡的粮长也照样敢喊着天下太平来收粮,正所谓蛇鼠有道,上蹿下跳,流离失所的难民是成长最快的那群人,他们只要能逃出生天就会千方百计地去大户人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