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她有着金色的眼睛,她的目光能够摄人心魄,看到你所有的罪孽和。
没有人知道,她此刻不过是一个无力地蜷缩在问冥花海之中的女孩,因着无时无刻不袭来的寒冷,在昏暗的荧惑殿中缓缓地蜷成了一团。
有一个同样冰凉的脑袋拱了拱她。
她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摸着身边温驯的蟒蛇的脑袋,目光落在了虚空之中。
十五岁那一年,她被她所爱的人亲手杀害。
然而,当她自神坛之巅跌落时,奇迹发生了。
沿着她坠落的轨迹延伸出去,层层神坛忽然在瞬间生长出高达数米的血红花丛,无数花朵如同无数双娇柔的手掌,迎风托举住坠落的红衣女孩。
那道神坛上的血线,是神坛的伤口。
可神坛,终究还是太高太高了,等她滚落到地面时,已是奄奄一息。
鲜血溢满了她的视线,她似乎听见呜呜嘶嘶的声音,有些滑稽,可听在人耳中,却像是某种笨拙的动物悲伤至极的呜咽。
一个冰凉的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她没有力气睁眼,只能勉强笑了笑,喉咙里嘶哑地吐出一丝气息“阿……颜。”
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救治过一条小花蛇。被嫌弃的小女孩在瘦小得像一条蚯蚓的小蛇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便用自己的名字唤它,阿颜。
阿颜,是她的小姑娘啊。
她跌下神坛之时,只有阿颜来找她了。
曾经的小花蛇已经成长为骇人的巨蟒,它带着她逃离了大雨如注的神坛曜都,把她带到了深藏于神庙的月鉴之中,躲过外界滔滔的洪水。
大概是启明神垂怜,她几乎到鬼门关走了一遭,居然又活下来了。
这一次,她脸上的伤疤再也不能恢复了。
这一次,她终于自由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她可以远远地逃离曜都、逃离蜀国,天下之大,不再有哪一个地方是她无可涉足的。
可蜀国的大雨接连下了一个月,淹没了这片亘古如一的巨大盆地。她抱膝坐在山顶,看见群山飞鸟惊起,人们仓皇逃窜,背井离乡。
绝望的蜀国人,在呼唤神的怜悯。
可没有连通神明与人类的大司祭,他们的声音传不到启明神的耳朵中去。
一日,启明神入了她的梦。
那是个阳光下近乎透明的白衣男子,她看不清他的脸,但他摸了摸她的额发,温柔地对她说“问冥,你可以自己选。你不欠他们什么,你可以从这里逃出去。”
一个月后,她重新回到了神坛之巅,在那里点燃了神树。来自上天的火焰降落到人间,洪水止息,群鸟归林。
而她的灵魂,却随着神树开花的瞬间拴在了神庙之中。她将成为启明神选定的大司祭,为人间守护神树,至死方休。
从此,她再也不能离开神庙。
她是启明神在人间的使者,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从她由神坛之上滚落的那一天起,她再也不能见日光。
日复一日,她穿着从头到脚兜得严严实实的血红长袍,戴着花纹诡谲的金色面具,从不让人看见她面具之下,从眼尾延伸出去的那一朵鲜红如滴血的问冥。
既然成为了大司祭,神庙的最高使者,便早晚免不了与王族打交道。
她本尽了一切努力不再去关注和那人有关的事,但他身为蜀国王储,关于他的消息终究免不了传到她的耳朵里。
最早的一桩大消息,就是文郎国公主拒婚了,理由是觉得蜀国太子配不上自己。
对于蜀王和太子来说,这简直是明晃晃打在脸上的一巴掌,蜀国从此与文郎国结下了仇怨,幸好两国一南一北隔着崇山峻岭,王室的关系影响不到长途跋涉逐利的商贩,而有了山岭阻隔,两国倒也不至于打起来。
夕问冥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心里着实觉得……痛快极了。
几个月过去,她大概已能猜出当初发生了什么。
文郎国国力强盛,若是能娶得文郎国公主,王位便几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当初,他便是为了求得这一桩好姻缘,不惜从自己下手,图谋神庙权力吧?
哦不,王族觊觎神庙已久,恐怕早就有此谋划了。他既是太子,自然是要从王室的角度考虑,谋灭神庙不过是顺势而行。
大概只是巧了,自己就是这么倒霉,偏偏两个都撞上了而已。
日子就这样流水般地过去了。
对于她来说,虽然不过是十几二十岁的年纪,但这辈子已经一眼望得到头。她在神庙中闲得无聊,便和阿颜在月鉴里玩捉迷藏,在荧惑殿的问冥花海之中打滚,做那花下晒裈的大俗之事,倒也乐在其中。
蜀国经历了那一场洪水浩劫,似乎真的平息了神明的怒火,再也没有任何大事发生,没有天灾,没有,没有战争,没有瘟疫。
风调雨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