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云容的手背。她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抽回了手,徒留那只手有些尴尬地留在半空中。
这一刻,云容听着大司祭的自言自语,又和身边这人挤在一处,突然想起了前世的事。
那样久远、几乎已经忘却的前尘。
景国太子嬴钺改名换姓,扮成乐朗言的模样,本是想接近楚岺均,却阴差阳错遇到了自己。他真的欢喜自己么?
……他最后为她挡了天罚而死,大约,是真的吧。
她自问,若要叫她为乐朗言而死,总还是得犹豫决定。可若那人是她的呆书生,电光石火的瞬间,她的本能反应必定是先去护住他。
以己度人,应当亦如是。
可那个人,却依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一步步把楚岺均和自己引入陷阱,滴水不漏地利用他们颠覆整个昭国。
其实很久很久以后,云容依然很难把乐朗言和嬴钺当做一个人——那分明是两个灵魂,虽然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庞,却一个笑声爽朗,一个冷如冰川。
若说嬴钺有爱,那也是帝王之爱——永远永远,只能是他的王道霸业光芒之下,不为人注意的一点背景。
云容忽然一个冲动,脱口而出“嬴铄,当年的蜀王,恐怕是为了求娶文郎国公主,抛弃了自己原本的心上人。”
旁边的人明显愣了一愣,“啊……”
云容其实一开口就后悔了。
但不知怎么的,她心里莫名地生出了偏执的荆棘,明明鼻子已经有点发酸了,却偏要问出口“如果你是他,你也会这么做么?”
先前她曾问过自己,就因为嬴钺的前世曾与她结下那样深的仇恨,她便可以这一世去报复他吗?
……她没有答案。
她与他在异国他乡如履薄冰,与他并肩作战。
在这过程中,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过,环境竟真能这样大地影响一个人。
一年时间里,她几乎是亲眼看着他从崩溃的谷底挣扎着爬上来,打碎之前的一切荣华顺遂,在异国云谲波诡而充满敌意的环境中艰难求生。
她亲眼见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爬上血丝,身上的阳光一点点熄灭,只剩下点点顽强跳动的火星。
这样一个痛苦而黑暗的过程,难道也是前世嬴钺经历过的么……
云容忽然为自己心底一点柔软的疼震惊了。
细细密密的小刺从藤蔓上生出,扎得她心头剧痛。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问他这种问题!
她心里还在怨恨自己,嬴铄却已低声开口“我不是当年的启明溯,无法猜测当年的他对夕问冥是什么感觉,自己又面临着怎样的抉择。”
他沉默了一刻,“我只知道,作为国君之子,我们一向是不得自由的。自我出生起,我便一直清楚,国君死社稷,就是我最高的信仰。”
他略显急促地喘了一口气,像是心里经过了激烈的挣扎,“但若是我猜想的那样……我想,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为所爱之人谋好出路,决不能任由她落到这般地步。”
他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便陷入一片沉默。
云容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船棺之外,大司祭还在絮絮叨叨地喃喃自语。又努力扒墙角听了半天,云容终于不得不承认,后面实在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不过,眼下她在外面,两人没法出去,那……倒不如先看看棺中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云容凑近杜若叶的荧光,冲着黑暗中嬴铄的方向做了个手势。嬴铄马上会意,有些艰难地腾挪了下身子,两人挤在一起向船头方向看去。
咦,这船棺中原来不是空的,只是没有尸体而已。
接近船头的位置,并肩摆着两只桃梗人偶。这人偶看着十分熟悉,云容马上认了出来——这分明就是民间春祭之时常用来辟邪的神荼郁垒桃梗。
她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在幻境中所见的奇怪男子,心中奇异的感觉一闪而过——蜀王要找的东西,大概就在这里了吧?
嬴铄捏着杜若叶的手臂停顿了片刻,或许在疑惑这一对中原常见的门神桃梗放在这里的用意。
随后,他探出手去,荧光照亮了船棺一头的棺壁。
那里挂了一幅巨大的绢画。
嬴铄看到画像,低声地疑惑了一声“这是……?”
云容却没有回答。
此刻,没有语言能够描述她心中的震惊。
——画里是两个男子,一人黑衣,一人白衣。两人衣服上均绘着金纹,黑衣人吹埙,神态威严似巍峨山岭;白衣人吹篪,眉目温和如春风逐水。两人四目相对,似乎在画里吹奏相和,映着背后岷山雪照的背景,宛如神仙下凡,气象恢弘。
云容认识这两个人。
或者更准确的说,这两位神——
大司命和少司命。
她曾去求大司命救楚岺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