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走到墙边,摩挲着挂在墙上的正则剑,缓缓地继续说“但是啊,卿仪,如今景军兵临城下,昭国岌岌可危。国家存亡之际,焉能容得下个人的得失权衡。”
他一低头,看见了斫木琴,笑容中不由得多了一丝温暖,“你是乐尹,作出至美至善之乐,便是你的职责所在。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天下乐师,无人能与你匹敌。”
可这笑容也渐渐冷了下去。
“而我是理政之臣,更是武将之子。此次带兵,我辜负了主君和百姓的期望,本该以死谢罪。可我贪生怕死,留到了现在,便是为了再拼却一身才能性命赌一把,纵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他一回头,看见原先斜倚在门边的苌卿仪不知何时已经到小几边坐下了。他身边的云容眼中,却已经眼眶通红。
云容已经忍了很久眼泪,一开口连声音都有些不稳“兄长,你一定要这样吗……”
楚岺均低头看她,笑容几乎有些悲悯“云容,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怎么没有?刚才苌大人也说了,你并不是非去不可……我,我有一个做生意的兄长,事业已经做得很大了,我有办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邵都,去找他,绝不会被昭王抓住……
“或者,天下之大,到哪里去都可以!先代也有那么多名垂史册的隐士,太公垂钓,首阳采薇……我们也能弹琴鼓瑟,山高水长,看遍天下的锦绣河山,你,你不要……”
你不要就这么离开,好不好。
我是个妖精,我知道天下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我可以带你去那里,躲开人世间的一切纷争。忘掉红尘的一切,不好么?
“你也太可笑了。”
楚岺均忽然开口,眼神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冷漠峻厉,“你孑然一身,可我身后还有一整个家族的人,我去逍遥了,我的族人又将是何下场?”
他转过身去,连看也不再看云容,语气冷硬“这里非你家乡,你无所谓家国忠义,可我生为昭王臣,死为昭国魂,若真有一日邵都城破……我便与昭国共存亡。”
云容的心随着他口中说出的一个个字,渐渐冷凝成了冰。
“少爷,少爷!熊季将军来传主君密旨!”有朋焦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熊季?云容听着名字有点熟悉。
是了,熊季是王室旅贲首领,去郇县查案时,便是这位将军带领一支旅贲卫护卫他们。
楚岺均没有说什么,转身就出了门随有朋走了,书房里却尚能听见有朋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还带了一支旅贲卫。”
不知怎么的,云容心中蓦地一沉。
楚府外一片凌乱的声响,东书房里却安静了下来,云容和苌卿仪两人在矮几边坐着,气氛忽然有些沉默。
“云容。”“卿仪?”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愣了一下,又同时苦笑了一声。苌卿仪执起一盅茶,颇为风雅地向云容一颔首,让她先说。
“卿仪,这一次……是真的这么严重吗?”
她见过脸红害羞不知所措的岺均,见过长身玉立、清风翠竹般的岺均,也见过拔剑而起、气势如虹的岺均。
可无论是怎样的楚岺均,都全心全意信任她,从未像今天这样冷眼相对。
苌卿仪眼神垂在清澈的茶水上,沉默了半晌“云容,你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不会有未来的。而且,不知为何,我心下总觉得不安……也许,你现在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仿佛心底最隐秘的一角猛地被揭破,云容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他是文神之命的凡人,而她是他文气所化的妖精。
宿命轮回,红尘滚滚,他们的命运拴在不同的星辰之上,本不该有交集。
云梦菩提一精灵,本非轮回此中物,缘何凡世染尘埃?
云容恍惚回想起自己初来人间的时候。
她是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妖精,于天地间毫无挂碍,潜入人间也不过是为了心中的一点好奇,想看看这红尘。
想看看,那个创造出她来的小郎君。
可她到底是何时被这红尘迷了眼,不由自主地代入了尘世的纷扰呢?
若是叫文离和彤宝知道了,怕是也要笑她痴傻。回想自己曾经还笑他们痴傻,这世间,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她的目光转向旁边案几上摆着的月行锦瑟,忽然轻轻笑了,起身走过去把它抱过来,放到两人面前的案几上。
苌卿仪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仔仔细细地把月行用锦缎包好,目光中流露出那样轻柔的眷恋,仿佛一位母亲在为自己的婴儿包上襁褓。
他一向嬉笑怒骂伶牙俐齿,这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云容把月行包好,一抬头正看见苌卿仪一脸不忍地望着她,展颜一笑“卿仪……我也许很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