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多了这一层考虑,再有什么事是要跟他商量的,就不敢派人去请他过来了,而是宁肯自己多走几步,屈驾到他的县衙去办,算是求一个心安。这样的风气,就连与秦禝走得很近的杨秣,亦未能免俗。
杨秣一到,外班的书办通报进去,秦禝便急急地迎了出来。上官到衙这种事,若是传的人多了,其实不好听——倒像是自己多霸道似的。劝了几回,全无效用,他自己也头疼的很。不过也有一桩好处,就是省去了奔波的时间,可以专注在军务上。
“启翁,这怎么敢当!”秦禝将杨秣迎入内室,抱怨似的说道,“有什么事,差人吩咐一声,我过去就是了。”
“没有什么,你的军务忙。”杨坊笑着,把那张单子取了出来,“这是我替吴大人拟的单子,回头要呈报礼部,你看看,有没有缺什么人。”
筹款是他一手经办,缺不缺人,怎么跑到这里来问?秦禝明白,杨秣的意思是在问自己,有没有什么人要关照的,把名字列上去,便可以同样获得一份嘉赏。
“启翁,承情之至。”秦禝拱了拱手,没有接那张单子,“全由启翁做主好了,自然不会错的。”
“好,好,你亦不妨过一过目。”杨坊的笑容,似乎有些暧昧难言。
秦禝接过单子,见一共两张纸,列了三四十个名字,每个名子后面,是捐输的数额和一句话的履历,而高居榜首的那一位,意外得很,自己居然认得。
胡浩洵,二万两。
“别地的人儿,替咱们捐了这么多钱,”秦禝自言自语道,“还真是古道热肠。”
“怎么,你认得他?”杨秣惊奇地问。
“不相识,”
“难怪,”杨秣点点头说道,“他的基业虽然是在杭州,不过也经常到申城来。”
“是做生意么?”秦禝尽量显出随意问问的样子。
“是,他的生意很广,丝茶什么都做,他的钱庄,在申城也有分号。”
“哦,我听说这个人,饶有富名,现在看来真是不假,一捐就是两万银子,手面儿果然阔绰得很。”
杨坊笑道,“不瞒你说,我跟他,算是朋友,有过生意上的来往。他托我带一句话,想看看你什么时候得便,请你吃一顿饭。”
“我说启翁怎么一定让我看这张单子!”秦禝开了一句玩笑,考虑了一下,语气转为郑重“启翁,有一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这当然是一句客气话,杨秣总不成说“不当问”?但是这句话亦有含义,意思是下面的问题,一定是句很要紧的话。杨秣点点头,说道“,你尽管问。”
“照道理说,他替龙武军新营捐了这么多钱,我理当谢谢他,就算吃饭,也该是我请。”秦禝沉吟着说,“不过我听到过一个说法,他的发迹,全靠殉难的杭州刺史王昌的提携,而王昌的恩主,又是何珪樑,这里面,不知有没有什么关碍。如果他是有什么要请托的事情,请启翁告诉我,我也好有个准备。”
“那倒没有。”杨秣摇摇头,“他是王昌的谋主,王昌又是何珪樑的谋主,这不假。但是这胡浩洵对何珪樑,一直颇有微词,绝不会有什么瓜葛,而且他为人很四海,做事也漂亮,跟你初次见面,绝不至于有什么唐突的请求。依我看来,现在杭州陷落,他是客居申城的身份,想结识一下你这位父母官,也是人之常情。”
“既然这样,那日子就请他来定好了,我听启翁的招呼。”秦禝说着,把那份名单递给杨秣。
“我请你看这份名单,倒不是为了他。”杨坊好整以暇地说,“你也还没有看完。”
“是,是。”秦禝有些不好意思。别人捐钱,自己没有把名单完整看过,多少有些失礼。因此拿起第二页,仔细看了一遍,等看到最后单独列开的一个名字,愣住了。
白沐箐,二千五百两。
他茫然抬头,看着杨秣的笑脸,一时辨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胡浩洵的宴请,定在了两日之后。
胡浩洵是侯在门口的,等秦禝下了轿,两人相互抱拳一揖,算是见过了礼。
“秦大人,一向久仰你的大名,这一次大驾光临,我这个家,真的是蓬荜生辉了。”
胡浩洵人生得很儒雅,亦很精神,说的官话带着杭州口音,娓娓道来的语气,让人听着很舒服,也很亲切。
“胡兄,我算是僭越了。”秦禝笑道。
两人哈哈一笑,并肩向内走去。胡雪岩的这处大宅,气派之豪华,不逊侯门,街上的一溜建筑中,极是醒目,相比之下,杨秣在城厢中的小楼,就颇有不如了。
等到迈步进了客厅,却赫然见到一位少妇模样的女子,正在厅中含笑而立。秦禝见到有内眷,吃了一惊,连忙道“啊呀,对不住,对不住。”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无妨的,这是内子,她做事都是不按规矩。”
“秦大人好。”胡浩洵夫人微笑着行了一个蹲礼。
“罗夫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