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病榻上的官家微微点点头,浊泪纵横,又手指一旁太子勉强道了二字:“尧舜……”
蔡确立即率众宰执顿首道:“臣等谨奉诏,必辅太子成尧舜之君!”
官家闻言欣然,目光扫过群相后,艰难地用手点了点榻边坐具,道:“卿……”
但见官家点了点章越,这一声“卿“字出口,蔡确瞳孔骤缩,司马光白眉微颤,吕公著与章直交换眼色,章惇则攥紧了手中笏板。
“臣,遵旨。”
章越整肃袍服,在众目睽睽中端坐御榻之侧。
官家抬手青筋暴起的手背显得他用尽全部气力:“天下事,不入局则无用。卿素自固,朕本不敢相扰……
官家每说半句便是一阵剧喘,却仍挣扎着续道:“……但太子孱弱,不得不以大事相托。”
“朕不敢妄比尧舜,唯余两愿..。”
“一愿踏破贺兰……收复燕云……”
“二愿新法……薪火相传……”
“今尽付与卿辅我儿.了此夙愿!”
说完官家勉强抬起手来指向章越,太子在旁看着这一幕,哭泣不能自抑。
章越闻言大恸,双手托起官家之手,只觉得重若千钧。
章越额头叩在榻边道:“陛下将养龙体。臣愿效犬马之劳,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官家闻言,浑浊的眼中忽现清明,两行热泪滚落锦衾。见此一幕,众宰执们无不流涕,左右宫人们见了无不抽噎饮泣。
压抑的抽噎声在梁柱间回荡。
待太医们慌忙上前诊视时,官家已闭目不语。
众人退出帷幕,殿内只余低泣之声。章越拭泪哽咽道再道:“陛下,国家大事在于太子,臣已是知道。”
高太后则对蔡确道:“蔡相公,里事不需议,外面议论如何?”
蔡确道:“百官皆心系社稷,静候圣裁。”
高太后道:“蔡卿持重。”
章越闻言不再说话,而是给蔡确使了个眼色。蔡确心领神会道:“为防不测,当请皇太子早正大位。余事可徐徐图之。”
韩缜突然出列道:“需先至帘前取旨!”
蔡确出面道:“储位已定,言取旨何意?”
皇太子上位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我们几个宰相推举上就好了。还要去高太后那取什么旨?
韩缜闻言又羞又迫道:“左相言此图谋贪天之功,日后差池自己担着。”
蔡确道:“我蒙陛下托付,问心无愧,即便日后身如晁错,亦在所不惜。”
韩缜无奈而退。
众宰相们在官家面前好一通争执,这番争执字字入耳,太子与向皇后在帘后听得真切。
向皇后低声对太子道:“若非章,蔡两位相公,我们母子无以自处了。”
太子闻言沉默。
而高太后也是沉默良久,终是道:“太子聪哲,实乃社稷之幸。”
“臣等谨遵懿旨!“众宰执齐声应道。
众人商量,当即召翰林学士入宫起草传位诏书。
大事办妥之后,忽听外头吵闹,阎守懃入内禀告道:“雍,曹二王入宫,为禁军所拦。”
高太后闻言看了众宰执们一眼。
燕达此举显已心向太子,这是提前献上投名状啊。
“好!好!”高太后连道两个好字。看来就算自己有心立雍王,看来也办不到了。
此言既含欣慰,亦带无奈。
蔡确看了章越一眼,心知必是他的主张。
蔡确适时进言道:“国事未定,还请太后让二王暂候偏阁,得旨后再入正殿。”
……
片刻后翰林学士曾布入殿起草传位制书。
太后,皇后携太子都入一旁歇息。
众宰执们都聚在殿外各自渊默,表情都如泥塑木雕般。
章越走廊旁看到蔡确正坐在椅上青白面色映着宫灯,竟似老了十岁。他当即抬手道:“持正。”
蔡确抬眼,勉强扯动嘴角道:“度之来了。”
二人心事重重相视都是勉强一笑。
二人相对无言,二十年君臣际遇如走马灯般在沉默中流转。章越撩袍落座时,蔡确幽幽地道:“我曾记得当年经筵时,一日与陛下语及辽事。”
“陛下曰:太宗自燕京城下军溃,辽兵追之,仅只身得脱。凡行在服御宝器,尽为辽人所夺,从人宫嫔皆陷没。太宗股中两箭,岁岁必发,其弃天下竟以箭疮发云。”
“盖辽人乃不共戴天之雠,反每年捐金绢数十万,且事之为叔父。为人子孙,当如是乎?说完陛下泣下良久,我知陛下心中盖有已有取辽大志。”
“可惜陛下最后终是大志未酬而中道崩殂,去年永乐之败后,陛下一直郁郁不乐,常对地图枯坐至三更。”
“怆陛下大志不就也。说到底还是我无能之故。”
章越望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