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案后端坐的张守珪黑着脸不发一言,平卢兵马使邬知义在侧座相陪,脸上挂着轻蔑的冷笑,众将两厢站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满头大汗的安禄山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帅案前。
这一战先胜后败,虽然诱杀了奚族名将琐高,阵斩了一位契丹长老,前后斩杀敌人五百有余,但由于安禄山轻燥冒进,唐军也损失了五百余,加之行军司马王悔被人杀害,损失不可谓不小。
张守珪的心中是复杂的——牺牲了王悔,朝廷多少是要追究的,但作为军人上阵厮杀,不死人是不可能的,王悔殉职,善加抚恤便是;损失了五百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精兵,才换来杀敌五百的战果,看似个平手,实则吃了暗亏,也只能自己打碎了吞到肚里;最主要的是他张守珪才刚刚获得朝廷的嘉奖,幽州唐军的全胜战绩就被打破,而罪魁祸首竟然还是自己一直器重的“义子”安禄山,这叫他怎不气恼?
平卢兵马使邬知义素来与张守珪不和,总担心有朝一日颇受重用的安禄山会取代他的位置,此次更是咬住了他的罪过不放,坚持要将他军法从事。
张守珪虽有心偏袒,但也知邬知义说的是实情,心中也暗暗埋怨安禄山生生坏掉了自己布置的一盘好棋。
他盯着诚惶诚恐跪在眼前的安禄山,突然想起很多往事……。
当年,他刚调任幽州不久,手下缺乏得力干员,一时也是一筹莫展。有一日他见在刑场上处决几名偷羊贼,刚斩杀了数人,突听到刑场上中一声嘶喊,有人向他求救道:“令公不欲破契丹与奚焉,奈何杀禄山?”
本来精神怏怏的张守珪闻听此言颇感惊奇,忙命人将那名喊话的偷羊贼带来,他见这个叫安禄山的胡人身材胖大魁伟,天生异相,且有几分英雄胆色,便起了惜才之心,将其招入麾下。
谁知这个安禄山竟也没让他失望,很快带来史思明、白真陀罗、赵勘等一批胡汉亡命游民,各个身负绝艺,成为自己麾下“捉生将”中的骨干力量,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做人做事都有一套,疏阔仗义,八面玲珑,对自己更是忠心耿耿。
不久以后,喜不自禁的张守珪便将安禄山收为义子,并多次表奏提拔他,仅两年时间安禄山就从一名“偷羊贼”摇身一变成为大唐幽州节度府的左骁卫将军。
当然,很明显,近年来安禄山也起了骄矜之心,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此次贪功冒进就是最好的证明。
难道真的要杀掉安禄山吗?
他当然明白邬知义是什么意思——杀了安禄山,就是借刀除掉有望冲击他平卢兵马使位置的潜在对手,顺便削掉了自己的一条臂膀;如果不杀安禄山,那他这位号称军法严明的张令公就是徇私枉法,邬知义就有权向朝廷直接上表弹劾,或许还想取代自己登上幽州节度使的宝座呢……。
想到这里,张守珪心中不禁一阵冷笑,表面不动声色,将帅案狠狠一拍,震得案上令旗令箭陡然一跳。
“安禄山,你可知罪!”
“大帅,末将冤枉!”安禄山喊道。
“你好大胆子,还敢喊冤?好,本帅给你个机会,说!”张守珪厉声道。
“大帅明鉴,末将遵将令于平卢城外设伏,诛杀奚族贼酋琐高等三百人,随后率军掩杀直捣奚人牙帐,本欲营救行军司马王悔,事出突然,不及请命。末将虽不慎中了贼人埋伏,但我军将士身处重围,仍以一当十,奋勇杀贼,更兼折冲校尉史思明斩杀契丹余孽长老一人,我军虽有损伤,亦杀敌甚众,并未玷污大唐军旗啊!”说这番话时,安禄山抬起头来,一双黄褐色大眼盯着帅案后的张守珪,晶莹莹的稍有点湿润,眼中满是委屈的神色。
“嘿嘿,左骁卫将军何其善辩也!”
还未等张守珪开口,邬知义便冷笑着揶揄道:“大帅明明只让你伏击琐高,并未传令让你进军,而你贪功冒进,说是营救王司马,实际上呢?敌情未明便孤军深入,若非折冲校尉史思明救你,怕是你此刻也早做了契丹人箭下之鬼了吧?一阵折了五百人马,还敢说自己冤枉吗?”
张守珪知邬知义说的是实情,但并未接口,转而问史思明道:“史思明,你可有话讲?”
此时的史思明已经从王悔遇害的悲痛中缓过神来,听张守珪发问,便用他嘶哑干涩的声音回禀:“回大帅,左骁卫将军恐末将人少有失,故引兵同去救王司马,无奈我等赶到时,王司马已经遇害,至于斩杀契丹长老,也是两军混战之中,如无左骁卫将军率大军与敌缠斗,怕也难以做到!”
他这一番对答模棱两可,自己是副使,本就有救护正使的职责,此番分一些功劳给安禄山,再将唐军被围说成两军混战,显是为他开脱,安禄山是自己儿时旧友,也曾救过自己,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张守珪冷笑着“哼”了一声,言道:“史思明,你身为副使未能保护正使王悔,本也有罪,但军中士卒为你作证,王司马滞留奚人营地也实属他本人意愿,更兼你有诱杀琐高和诛杀契丹长老之功,故此本帅不治你罪也便罢了,你却还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