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世人总认为,想要了解别人,是一件很难的事。
可又有多少人真正明白,了解自己,也许比了解他人更难。
曾经的李子衿,自以为很了解自己,觉得我李子衿就是这样一个人了,就该如此行事。
后来,少年有过一阵子迷失。
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自以为认识的自己,其实从来就不是真正的自己,而真正的自己,还不知道在哪里等着自己去认识。
李子衿迷茫过,彷徨过,像在心湖之上,泛舟而行,可四面八方,处处都是“鬼打墙”。
这便是了云方丈在临别时,一语点破的玄机“小施主初来悬空寺时,我见你迷路了。”
眼前的鬼打墙好破,心中的鬼打墙难过。
脚下迷路了,尚且可以缓缓寻找出口,可心若是迷路了,岂知何去何从?
在悬空寺潜心修行,在裁光山山神庙修身养性。
数月时光,经了云方丈的有心点拨,与忘忧小沙弥的“无心提醒”,少年算是真的如小沙弥的名字一般,忘忧忘忧。
忘却许多忧愁。又在了云的点拨之下,明心见性,以至于离开悬空寺时,李子衿已然“知我”。
少年重新认识了自己,走出了心中的迷宫。
所以,他选择离开悬空寺,离开裁光山,站在全新的起点,重新出发。
前路坦荡且光明,那一线光明,仿佛从裁光山孤寒与取暖双峰之间的一线天,渗透进来,替李子衿照亮前路,拨开迷雾,散尽黑暗,感受温暖。
孤寒峰上,曾恰巧偶遇的两只穿山甲精,站在一边学人说话,在那边口吐人言,见到自己靠近它们,那两只初开灵窍的小精怪只是躲在一株百年古树后面,偷偷露出半颗脑袋,既对自己感到好奇,又不敢过于接近。
害怕且陌生,想走又不想走。李子衿觉得有趣,便从怀中摸出纸人无事,小家伙果然很快就跟那两只穿山甲精打成一片,聊得火热。
而李子衿从始至终就都只是坐在半山腰上的登山行亭旁,远远眺望孤寒峰对面那座取暖峰的景色。
后来,听无事说,那两只穿山甲精,都来自取暖峰。
一雌一雄,相拥取暖。
扶桑王朝的世子宫子繇,此人更不必说,肯为了自己一个萍水相逢的过路剑客,甘愿身受重伤,帮自己险中求仙芝。
那位横刀鬼见愁霍如晦,为人直爽,敢爱敢恨,办起事情来利利索索,总走在二人前头,出刀从不含糊,欣赏一个人直接摆在脸上,讨厌一个人也直接放在脸上。
可以说,毫无城府,不是他蠢,而是他想,霍如晦就想当一个喜欢和讨厌都摆在脸上的人。
率性而为,刀客潇洒。
扶桑的山水、神灵、刀客、世子、妖怪精魅、僧与佛,都让人感到温暖。
扶桑王朝法度森严,不分官民,不分神人,一视同仁。国力强盛,却又年年减税免贡,让附庸扶桑的藩属小国得以发展。
从桑柔州最边缘那个仙家渡口,去到碣石山的路途中,但凡扶桑王朝辖内城池,从未见街边有乞讨之人。
每座城池都有巡城将领,却不同于许多强国城中的人绕官而走,在扶桑王朝的城池中,往往都是官绕民而行,狭路相逢时,都是那些巡城将士,主动侧开身子,站到道路两旁,给百姓让路,一国民风,由此可见一斑。
试问这样的一座扶桑王朝,这样人心向上的世道,还有什么地方不好呢?
李子衿转头望向那位自称阿卢的庙祝,对他说了一些自己在扶桑王朝境内的所见所闻。
那人也安静听着,两人初次相逢,却仿若两位老友,一人肚子里有不吐不快的江湖路上奇闻怪谈,一人又耐心极好,可以从头安静倾听到尾。
少年与阿卢聊着,聊着聊着,天就亮了。
雪下了一夜,在天将明时,似乎雪也累了,想要歇歇。
城隍庙中已无香客,他们各自都早已回到家中,与家人一起沉入梦乡,正值酣睡。
锦衣少年剑客,与自称庙祝的中年男人,就这么随意坐在城隍庙中的石阶上。
李子衿说累了,说到最后,他看着破晓的天色,声音戛然而止。
原来不知不觉,就这样与阿卢聊了一夜。
少年缓缓起身,朝那中年男子作揖道:“叨扰阿卢庙祝了。”
男人不再双手笼袖,而是伸出一手虚按两下,说道:“没有的事,已经许久没有人,与我说这么多山河事了,你的故事,很精彩。若你下次再来,我还愿意继续听下去。”
李子衿笑道,有机会一定。
方才说了一夜,他才只说到了碣石山哩。
那男人也没问小师妹跳海以后怎么样了。
就好像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不去问一个有故事的少年,心中的伤心事。
都是过来人了。
都是过去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