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果真就不走了,原地坐下,坐在桃木牢笼之中,视线停留在已经近在咫尺的东海之水上。
邢沉看着那个少年没有丧心病狂道以脑袋撞那木剑牢笼的程度,便知晓他其实还有理智,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失去师妹的这份事实,所以才想要一门心思地往东海里跳。
可是跳又有什么用呢?
那姑娘又回不来了。
不仅如此,你小子还得淹死。
淹死了,还让人家的一番好意白费了,太不值当。
纸人无事穿过那些木剑的缝隙,走入牢笼之中,与那个丢了魂的少年坐在一起,坐在他脚边,同样一言不发了。
劝过,拉过,劝不住,拉不回。还能怎么样呢?
无非是陪他一起跳海罢了。
可怜我这明窍境的小妖精,还没能修炼出人身,就要殒命于此了,呜呜······
小家伙心底有些难受。
邢沉走到木剑牢笼边,斟酌一番措辞后,缓缓开口说道:“年轻人不要一言不合就想不开,天大的事,等到日后回头再看,其实会发现也不过如此而已。你今日想不明白的,就留到明日再去想,若明日还想不明白,就留到以后去想,等过了几年,再回头想,可能豁然开朗,也未可知啊?”
邢沉苦口婆心地劝说那个少年,其实他也知道,折损了五十年阳寿的李子衿,本就活不了几年了。
可在目盲道人心中,能多活一天,都算是赚的,能多活几年,就多活几年。
那少年不为所动,只是安静看海。
邢沉不肯放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真不愿看见一位年轻人如此大好年华,丢了性命。
他想了想,又劝说道:“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可人总得面对现实吧?那姑娘本就从水里来,如今回到水里去了,也算是落叶归根,更不必说,一只锦鲤,跃过龙门,入海化龙,这是天大的喜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你这个当师兄的,怎么就不会替自己师妹高兴高兴呢?”
那少年终于转过头,轻声问道:“我师妹跳海之时,高兴吗?”
目盲道人愣了愣,“这······”
入海为龙。
多么宏伟的愿景,无数水族后裔,江河蛟龙梦寐以求的事情。
就像一位读书人,科举高中,一朝成名,天下皆知,衣锦还乡,父老乡亲刮目相看,亲朋好友祝贺不停。可那个读书人心中最想要得到的,不是这些,而是年幼时父亲的理解与陪伴。
就像一位纯粹武夫,驰骋沙场,扬刀跨马,建功立业,从无名之辈杀成个常胜将军。可能那位纯粹武夫,心中最想要得到的,也不是所谓常胜将军的名号,只是能够陪在妻儿身边,一家三口,享天伦之乐。
就像一位女子剑仙,被誉为百年不出世的剑道天才,如今的扶摇天下十人之一,身为扶摇天下十大宗门之一的宗主,受万人敬仰,被世人尊敬。
天地虽大,她却无处不可去,无人不可斩。
可她心中最想要得到的,也不是这些。
不过是也想要成为心上人的心上人而已。
如他,他,她一样的人,还有很多。
他们看似得到了很多,他们想要的却很少。
李子衿看得到这一层,所以入海为龙,听起来不错,看起来也不差。
可这一切真正的关键在于,我师妹她,想要这样吗?
师妹想要的是什么,他不知道。
可他知道入海为龙,一定是师妹不想要的。
若不是自己的鲁莽,贸然去跟那假庄蝶分生死,就不会身受重伤,遭那缕搬山剑气撞烂洞府窍穴,抽去阳寿。师妹也就不会因此,鱼跃入海,靠着入海化龙之前留下的几滴龙鲤泪,救自己性命了。
与其如此,他倒宁可自己是无药可救,至少红韶不必为他牺牲人身。
为龙很好,可在少年眼中,自由价更高,他知道在红韶心中,亦是如此。
与师妹一起走过了无数山水,交过心,可以说扶摇天下没有人比他李子衿更了解红韶,就连那位万事皆在掌握的道祖来了,李子衿也是这样说,不带犹豫的。
邢沉无言以对,但心中还是小小窃喜,因为也不算是毫无进展,毕竟那少年郎,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只要他不再像个闷葫芦似的,把一切都藏在心里,那么总有办法劝回他的心意。
邢沉沉吟片刻道:“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你师妹想要的?据我所知,但凡是那水里游的,开了窍的,通灵智的,还真就没有不想入海化龙的,成了正统龙族,寿命都是几百年上千年的,比寻常妖怪精魅多出一大截寿命,用以修炼,提升境界,便又是几百年上千年,呼风唤雨,驾云驭电,怎一个逍遥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