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檗收回视线,眼睛一亮,小姑娘好见识。董湖更是迅速翻检记忆,记起来了,她既不是麟游一脉,也不是陆繁露一脉,所以在长春宫内不显山不露水,不过资质不错,在年轻一辈修士当中人缘也好。精通医术,去过陪都战场,在洛京待过约莫三年光阴,此外就没有留下太多的履历档案……董湖大致有数了,老侍郎抚须而笑,意外之喜。
陈平安说道:“你有一点说错了,大骊重新整顿山上势力,是一种势在必行的题中之义,敲山震虎,长春宫是最合适不过的。”
她认真想了想,点头表示认可,是她想岔了。
魏檗打趣道:“胆子不小,竟敢威胁国师。”
她赧颜一笑,刚才是冲动,天不怕地不怕了,自己这会儿还是后怕不已的。
陈平安说道:“给你一年时间好了,那我就拭目以待?”
她脸色瞬间雪白,只是咬紧牙关,硬着头皮点头。
陈平安微笑道:“放心,我会让刑部派遣几位随军修士入驻长春宫,不会让宋馀或是陆繁露失心疯,例如闭关期间走火入魔之类的,让锐意进取的你和朋友们暴毙、或是消失的。”
她呆呆望向那位据说也才不惑之年的大骊国师,他是会读心术么?
陈平安说道:“一家之主不是那么好当的,预祝顺利。”
看了眼魏檗,魏檗立即会意点头,自己肯定会让神君府巡检司一拨精锐神将女官时刻盯着那边。
专门拨出一艘大骊军方渡船给她们,“护送”她们返回长春宫。
魏檗微笑道:“也别觉得心累,崔国师当年一穷二白起家,只会比你更加费心费力。”
陈平安拱手笑道:“由衷谢过夜游神君的好言安慰。”
董湖打开一壶长春酒酿,自饮自酌一杯,不晓得三十年后的大骊王朝又是怎样的光景。
陈平安说道:“董大人,不如再当几年的侍郎?”
董湖吹胡子瞪眼,“国师,就我这岁数,在京城礼部都当差多少年了,再不挪位置,要被那帮兔崽子在背地里骂死……”
陈平安说道:“去陪都洛京当礼部尚书,升官不多也是升官。”
董湖有些犹豫,还是摆摆手,“算了。”
陈平安笑道:“侍郎任上辞官养老就是‘文敏’,尚书致仕就是‘文清’,差了好几级。”
董湖立即放下酒杯,火烧屁股似的站起身作揖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身子骨还硬朗得很。”
大骊朝授予文武官员谥号是极其严格的,很多美谥是礼部都不可拟议的,轮到廷议环节,也经常有好些变数,要说需要皇帝亲拟的谥号,其实也就没必要官员们自己在生前想着如何如何了,几乎都是朝野公认的那几个美谥之一,名次起伏不大。只有两次例外,一次大将军苏高山的“武襄”,一次是陪都柳清风病逝之后、时隔多年破格追赠的“文忠”。
董湖喝了一大口酒,抹了把嘴,身体倾斜向国师那边,小声道:“国师不妨与陛下美言几句,到时候直接给个‘文贞’也不是不行啊,与我的字刚好对上,巧不巧?往后百年千年,也是大骊官场和士林的美谈,未来京城掌故家必然浓墨重彩写上一笔。咦,还真巧,小时候我爹就说了,曾有高人路过帮忙测字批命,说将来及冠之时赐字‘文贞’,必有晚福……如此说来,劝人向善的命理家好像也能有一桩谈资了。”
魏檗笑呵呵道:“董礼部不愧是神童出身,才思敏捷,我觉得好像还是‘文敏’更契合。”
董湖却是老神在在,毫不担心,老侍郎倒是有句酒未喝高便说不出口的心里话,文官武将谥号之美,在那俩字吗?不,在山河。
在那些京城小姑娘们的装饰花簪上边,在乡野村塾那些稚童的琅琅书声里边,在大骊百姓见着了山上神仙和官府胥吏都不怕,在他们内心觉得吾国即吾家。
————
中土文庙。
郦老夫子坐在台阶上吞云吐雾,老秀才拎着酒壶来这边唠唠嗑。
郦老夫子抬头看天,笑道:“终于,终于大局已定了,是我想都不敢想的美事,老秀才你呢,作何感想?”
老秀才晃了晃酒壶,说道:“百种酒水一般的滋味。”
只是老人的眼神和脸色里边,却有些不愿与人言说的辛酸意味。
郦老夫子笑道:“我要是有你这些个学生,做梦都能笑醒。”
老秀才揪着胡须,布满皱纹的脸庞渐渐舒展,嘿嘿而笑,喃喃道:“谁说不是呢。”
龙泉剑宗,犹夷峰之巅的崖畔,天边大片的火烧云,晚霞绚烂如铺锦,耀眼夺目。
陈平安和顾璨盘腿坐在刘羡阳的一左一右,鼎鼎大名的骊珠洞天“刘陈顾”,当年离乡